第11章 奇怪的論調2(3 / 3)

其次,或許《莊子》真的包含了深刻的道理,但是它像其他的中國的哲學著作那樣,說道理的時候以比喻為主。它的道理點到為止,不細說,不深究,不推理,不演繹,更不會自我懷疑。就像“一陰一陽之謂道”,“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之類的話,你聽著感覺韻味無窮,讓你說明白它到底什麼意思,又說不清楚。

數學是最簡單清晰的吧。有個初中學的知識,我們在地麵上豎兩根杆子,根據影子長度能計算出太陽高度。這是個非常簡單的相似三角形問題,一個公式就能表達清楚。那我們古代的數學家劉徽大哥是怎麼記錄這公式的呢:

“度高者重表,測深者累矩,孤離者三望,離而又旁求者四望。觸類而長之,則雖幽遐詭伏,靡所不入。”

我靠,這是首詩好不好。

如果當年的牛頓也是照著這個風格寫《原理》,把力學定律通通藏在十四行詩裏,他們英國人能贏鴉片戰爭鬼才信呢!

可老實說,劉徽也是被逼的。他要真的老老實實寫成數學公式,他這本書恐怕就更沒人待見了。因為中國知識界向來有重視文學的傳統,連當官考試都得靠文采,寫數學書自然也免不了要風雅一番。

而西方哲學完全相反,不講究用詞是不是優美、意境是不是深遠,走的完全是紮紮實實的推理道路。“我思故我在”是按照邏輯推理順理成章得到的結論,嚴謹得如同數學公式,卻缺乏中式哲學的韻味,更不會讓人誤以為其中包含什麼安邦定國的深意。哪像中國典籍,說“微言大義”,幾句話就能涵蓋無數道理,半本《論語》就能治天下呢。

那麼,中國的比喻式哲學,和西方人的數學式哲學,我們該選哪一個呢?

我們剛剛說過,我們為什麼不要立刻就提供幸福的宗教,而非要追求哲學?

因為我們想避免獨斷論。

這就是雖然西方哲學比中國哲學更枯燥無聊,我們卻仍要了解它的原因。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堅持介紹西方哲學史,而不是搞本《道德經新解》之類的東西,每章引一段原文,塞兩個勵誌小故事湊成一本書把您糊弄過去。那樣的書也能讓我們有所得,但是假如它不把懷疑當做戒尺,不把邏輯當做紙筆,那我們怎麼能知道,它所說的都真實可信?

所以,西方哲學家們一點兒情調都沒有,討論問題的方式都是抬杠抬杠再抬杠:

你敢寫“道可道,非常道”,他就非要拉住你問:“你給我定義一下‘道’。”

你敢回答說“一陰一陽之謂道”,他就繼續追問:“你給我定義‘陰’和‘陽’。”

一如當年的蘇格拉底那樣討厭。

當然,這種哲學研究起來枯燥無味,要不怎麼哲理書籍都得寫成人生小感悟型的才好賣。有時我也恨不得幹脆寫一本《西哲小語》算了。就這麼寫:

笛卡爾說:

我思故我在。

為了一本小說流淚的小美說:

我愛故我在。

剛考進美術係的阿強說:

我創作故我在。

每天都會早起打掃街道的大嬸說:

我生活故我在。

那親愛的朋友,你因為什麼而存在呢?

——再配一波普風格的小插畫兒,多給勁呀,您就坐星巴克裏可勁兒領悟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