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如初見 番外:憶妤記(4)(1 / 3)

臘月十二。

如今想來,回到長生穀的那一年裏,我日日飽受煎熬。

那煎熬並非是我與生俱來的使命與職責,而是我的內心,我極度思念小妤的內心。

我在無數個夜晚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我在深夜仰望星空,那絢爛璀璨的星辰,卻遠不及小妤眉眼的萬分之一。

我始終記得,有一夜我終是成功入睡,卻做了一個十分可怕的夢。

夢境中,我看見小妤正站在懸崖邊,她身後便是萬丈深淵。而司空堇宥站在她身前,緩緩伸出手臂……

我本以為,他是要將她拉進懷中,從而遠離那深淵。

卻不曾想,他竟親手……將她推了下去!

小妤的身子向深淵墜去,我看見她滿目的絕望,看見她悲涼的淚水,卻不曾聽見她發出半點聲響。

驚醒後,我撫上自己的心口,它跳動地那般劇烈,不安又惶恐。

而我發覺臉頰上有些許異樣之感,我便伸手撫上臉頰,竟觸及滿麵的淚水。

那一夜過後,我再也無法安然地留在長生穀。

我隱隱有所預感:小妤她……興許出事了。

離開長生穀的念想自心底生根發芽,我去了浮華宮,見到了穀主,懇求他再給我三月的時間,準我出穀。

但是顯然,我的希望落空了。

我無法離開長生穀,穀主甚至在我身邊安插了眼線,牢牢地監視著我。

受人監視的那三月裏,但凡一入睡,小妤便會出現在夢境中。

而夢境中的小妤,她時而流淚,時而受傷,時而麵露絕望……卻從不曾展現笑顏。

我整日處在瘋癲的邊緣,直覺告訴我小妤正在受苦受難,可我卻什麼也做不了。

直至那一日,一位名喚“祝尋”的陌生男子闖來長生穀。

他交給我一封書信,是司空堇宥親筆所述。

信上僅有八個字:阿夕有難,速來營救。

我了解司空堇宥,以他的性子,若非到了山窮水盡之地,他斷然不會向我求助。

我再也無法繼續留在長生穀,我向方茹尋求幫助,請她替我引開藏在暗處的眼線。

我又自長生宮內擅自帶走了一株長生草,我自知這是一樁大罪,可若是不這麼做,我將悔恨終生。

祝尋出海,耗費了五個月的時間方才找到長生穀。

而自長生穀去往夕榮國的途中,又耗去了一月。

故,待我趕到永安寺外,聽見小妤的琴聲時,距司空堇宥寫下書信的那一刻,已過去半年……

那便是我這一生中第二次踏入佛門。

木魚聲與念經聲依舊逼得我頭腦漲疼,我不敢想象那半年裏究竟都發生了什麼,小妤為何會住在古寺。

而那戛然而止的琴音,更是令我心生懼意。

待我終於尋見小妤,卻見她穿著一身尼姑袍,正倒在地上,嘴角溢出鮮紅的血液……

那一刻,我的心再度碎裂,我不顧一切地向她衝去,由不得任何人阻攔。

我將她抱在懷中,知曉她就快要撐不住了,便將一粒保命的靈藥塞進了她口中。

她連吞咽的力氣都沒有了,卻還是不忘司空堇宥。

她與我說,她想去見他……

縱然看見小妤出家為尼,縱然她已到了強弩之末,我心中有的,也全部是憐惜……

可我如何也想不到,她所失去的,還有那一雙眼睛……

霎時間,我悲憤交加,恨不能屠盡整個永安寺。

小妤要我帶她離開,我自然不會有半點猶豫。

我抱著她,走出屋門,卻被一幹人等攔了去路。

那一日,我取出玉簫,明知此番做法興許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可小妤的身子……卻等不得了。

而我看她在我懷中那般安心地睡去,隻覺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

臘月十三。

暖陽眷顧了墨魂穀不過四日,便再度躲進雲層。

當第一片雪花落在地麵時,寒意驟生。

不得不說,這大昌國的冬日委實太過嚴寒,好在夕榮國並不似這般。否則以小妤那般的體質,怕是會經受不住。

這十日來,我一邊回憶過往,一邊將它們記錄在紙上,心緒竟日漸平靜。

我雖思念小妤,然心底卻極少再翻騰起驚濤駭浪。

我並不知曉,這究竟是好,還是壞……

*

臘月十四。

我帶著小妤去往那處山林,沒錯,正是當初她與司空堇宥避難的那處山林。

而在山林深處,那一間小木屋,是我搭建的。

我以長生草入藥,喂小妤服下,她終是於半月後醒來。

可我未曾想到,她醒來後,竟是心如死灰,滿含絕望。

即便那時我對司空堇宥生了怨恨之心,他狠心地拋棄了小妤,令她遭受如此多的磨折,我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

可我還是出聲為他辯駁,盡管我並不知曉真相,但同樣身為男兒,我想我能夠猜得到他的心思。

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過於將自己最心愛的人,親手推向別人的胸膛……

可除了這般,我別無他法。

隻因為,我想要小妤活著,這世間太多的美好之物,我希望她能夠一一經曆……

而她那時心疾過甚,唯一能夠帶給她求生信念的,隻有司空堇宥。

果不其然,自那之後,小妤的眸中重燃希望,開始積極地配合我的醫治。

我替她摘下頭頂的尼姑帽,換了張淺藍色的頭巾,為她係在腦後。

我為她做了張床榻,生怕地底的濕氣會侵蝕她的身子。

我每日為她采集露水,於山林中打獵,為她的身子補充能量與營養。

我鑽研醫術,發誓無論如何也要治好她的眼睛。

我吹奏蕭聲,隻為令她心境開闊,忘卻悲傷。

那兩月裏,我們日日相伴,她的身邊隻有我。

我也漸漸忘卻了長生穀,忘卻了許多身外之事,隻是守在她身邊。

那段時日,我時常想,倘若時間就此停住,我便能永遠與她守在一起……

我為她造了一把琴,終得以與她共奏一曲,卻被突然闖來的陌央所打斷。

自陌央出現的那一刻,我幡然醒悟,小妤終歸不是屬於我的,而我也終將回到長生穀,領罰認罪。

故而,在竺商君載著重傷昏迷的司空堇宥出現在我麵前時,我並未感到驚訝。

興許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他與小妤,情深如許。

至於小妤的嗅覺,我始終未曾診出因由。

我看著她原本有了光亮的眸子再度恢複死寂,甚至揚言三月後若是眼睛還是治不好,便要我離開……

我心如刀絞,甚至感到無助。

嗬……

可是司空堇宥的出現,卻令小妤重燃新生。

當我站在屋外,透過虛掩的門縫,瞧見屋內纏綿不休的光景時,我清楚地聽見,天崩地裂的聲響……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這一生縱是我拋卻生死,也終究走不進小妤的心底。

我與她之間,不曾相距千山萬水,不曾隔著天涯海角,卻僅僅隻是隔了一人……

而就那僅隔的一人,卻是我拚盡全力,哪怕粉身碎骨,也無法跨越的遙遠……

*

臘月十五。

方茹出現在山林時,我同樣未曾感到驚訝。

我私自離開長生穀,又帶走了一株神草,這本就是重罪。

我與方茹自幼一同長大,她是我最信任的朋友,可即便是她前來,我也斷不會在小妤最艱難的時刻離開她。

故此,那一夜,是我生平唯一一次與方茹大打出手。

我記得,她曾說我對小妤動了情。

我想是這樣沒錯,可那時的我依舊愚鈍,並不知曉自己對小妤的情竟會那般深刻。

方茹離開的兩月後,穀主終是發了怒,派來了兩位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