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護法武功高強,若是單拚武力,我絕不是他們的對手。
我帶著小妤闖進那片瘴林,最終布下簡易的奇門陣法,引他二人中招。
那真是一場激烈又可怕的廝殺,我深知自己犯下了更大的過錯,卻不曾有半點悔意。甚至如今想來,依舊滿心的喜悅。
因為在那一日,小妤的雙眼得以重見光明,她終於能夠看見我,看見萬物……
我身受重傷,小妤又驚又懼,她慌亂無措間自我衣袖摸出了幾隻瓷瓶,也因而落了淚。
看見她為我哭泣時,我的心中隱隱泛著疼,再也沒能忍住,一把將她攬進懷中。
那是這一生中,頭一次,我與小妤間真正意義上的相擁。
在那之前,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要觸碰她、擁抱她,卻終究沒有那個勇氣。
我始終小心翼翼地藏著自己的心事,我生怕驚了她,觸犯了她……
兩月後,我們回了榮陽城。
為了助司空堇宥早些於京中樹立威望,小妤精心籌劃良久,終是引來了清和王的注目。
她帶我回到了司空府,她說那裏是她最溫暖的家。
關於墨影此人,我實則對他沒有半點好感,想必他對我亦是充滿了戒備。
可我守在小妤身邊數月,縱然情深難抑,可卻從不曾生出過半點非分之想,更不敢做出半點逾越之舉。
然那時墨影所說的話語,卻生生刺痛了我的心。
仿佛這世間,出現在小妤身邊的男子,隻要不是司空堇宥,便都是錯的……
我心生憤懣,甚至想過就此離開,再也不要打擾她。
可司空堇宥尚未回歸,一切恩怨尚未了結,甚至我尚未親眼瞧見小妤身披嫁衣,我又怎能離開?
於是,我忍下心中的憤懣,繼續住在司空府。
這一生,我身為一名醫者,救死扶傷乃是本分。
可當小妤告訴我,希望我能夠去醫治一名患了花柳病的男子時,我實在厭惡極了。
可我又不忍看見小妤失落,不忍看她落寞走遠的身影。
於是,我向她妥協,隨她一同去往崔府救人。
為崔愛生診治的那一月裏,是我一生醫者生涯裏,最痛苦的時光。
可那日殺雞的景象卻曆曆在目,美好得如夢如幻。
*
臘月十六。
小妤果真是個奇女子,在她的計策下,朝中的百官終是決意臣服。
直至司空堇宥率百萬雄兵歸京,直至他登上皇位。
可這條路,從來就荊棘遍布。
當阿莫於慌亂中尋見我,當我得知司空堇宥出了事的那一刻,我的心陡地沉了下去。
那一瞬間,我已有所預感:我將走向毀滅。
果不其然,待我趕去皇宮,為司空堇宥診了脈後,他的情勢竟遠遠超乎了我的預料。
我唯有以靈藥吊著他的氣息,可他卻再也無法轉醒。
小妤在我麵前痛哭流涕,眼眸中的絕望遠遠超過了她當初失明那時。
在那一刻,我明白,倘若司空堇宥死了,那麼小妤……也活不下去了。
於是,我終於還是做出了抉擇。
我備好了司空堇宥必服的藥物,正巧撞見厲莘然與小妤講述長生穀。
得知長生草的功效後,我看見小妤的眼中滿是光亮。
於是,我們三人便踏上了遠走尋藥的路途。
我自知無法再送小妤回歸,可她又斷不能獨自一人踏上歸途,厲莘然正是最好的人選。
出海的前一夜,我自然難以入眠。
小妤也因著擔憂司空堇宥,索性起身自屋中走出,站在了我麵前。
小妤天生聰穎,她猜到了我的身份,卻擔心回到長生穀後我會遭受懲罰。
可我告訴她,穀主很疼愛我,斷不會舍得真的懲罰我。
為了讓她放寬心,我還向她承諾,定能順遂地替她取得長生草,救回司空堇宥的性命。
我曾暗自發誓,這一生再也不會欺騙小妤。
但那一夜,我終究……還是騙了她。
*
臘月十七。
天空頗為昏暗,風雪肆虐,不知何時才肯停歇。
於房中待得久了,不免覺得憋悶。
於是我裹了件厚實的外袍,推開屋門,踏著深厚的積雪,穿行在墨魂穀。
穀中有一處花園,園中池水結了冰,落著厚厚的積雪。
我步入花園,卻瞧見池塘邊的亭子裏,正坐著兩人。
那二人雖是背對著我,可我仍舊一眼便認出了他們。
百裏前輩依舊身著一襲粉袍,羽前輩也換了身白衣,正依偎在百裏前輩身邊,將腦袋枕在他的肩頭。
瞧見這一幕時,我知曉我應當迅速離去,可不知為何,我竟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許是我走得太過輕淺,直至站定在亭外,兩位前輩也不曾發覺我的到來。
“丘哥哥……”我聽見羽前輩蒼老的嗓音,“這一生,我經曆了愛、恨、悲、苦、仇……倒也不枉來這人世走了一遭……”
聽聞此言,我心頭一驚,腦中便回想起幾日前遇見羽前輩時的景象。
那時她曾與我說,她命數將盡,就快要離開了。
“小羽,”百裏前輩的一隻手臂正扣在羽前輩的肩頭,他輕聲喚她,問,“你害怕嗎?”
“沒什麼好怕的,如今到了一把年紀,是時候歸於塵土了……總歸有木頭臉在地下等著我,我不會孤單……我唯一還掛念的,便是丘哥哥你啊……”
羽前輩緩緩抬起一隻手臂,覆上了百裏前輩的手背。
我瞧見兩隻肌膚褶皺的手,心口再度生出鈍痛。
“不必掛念我,我這一生的孤苦也不會延續太久了……沒準兒過個一兩月,我也來地下陪你了……”
突然,我瞧見羽前輩的手臂顫了顫,而後聽她問,“丘哥哥,這麼些年來,你是否從不曾放下過暮姐姐?”
當“暮姐姐”三字傳出時,我清楚地看見百裏前輩的雙肩,顫了一顫。
百裏前輩沉默了許久,終是開口,“這五十年來,我從未有一刻,忘記過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羽前輩的聲音越來越輕,嗓音甚至有些顫抖,“年少的我,曾那般喜歡你,拚了命地追隨在你身後……如今就要死了,終於換做是你,看著我先離開了……”
羽前輩的聲音越來越弱,我看見她的手臂緩緩垂落,便再也聽不見任何話語。
百裏前輩扣在羽前輩肩頭的手掌驀然收緊,指節白皙一片……
而這時,一陣凜冽的寒風吹來,大雪闖進亭子,肆虐在百裏前輩周身。
他卻隻是靜默地坐著,任由風雪侵蝕,一動也不動。
*
羽前輩離世後,百裏前輩將她葬在了墨魂穀後山腳下。
這一夜我難以入眠,索性起身,來到桌岸邊,再度提起筆。
*
臘月十七,夜。
記憶退回至四月前,我帶著小妤與厲莘然,回到了長生穀。
我去往浮華宮,親自向穀主請罪。
我私自帶走神草離開長生穀,又殺害了二位護法,我罪孽深重,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罪。
但穀主素來很看好我,即便我犯了大錯,他也斷然不會要了我的性命。
可是這一次,卻是我……心甘情願地,要付出自己的性命。
穀主雖年老,可他頭腦精明著,他知曉我對小妤動了情。
他不願看我自行毀滅,必然會暗中出手,想方設法除掉小妤。
而在那三日裏,我被穀主困在長生宮,無法脫身。
我隻得再度向方茹尋求幫助,請她守著小妤三日,並懇請她在小妤取得長生草後,送他們回去。
方茹說我是鬼迷了心竅,無藥可救。
我不做辯駁,可心中的悲痛,又有誰能懂得?
我犧牲自己的性命,卻是為了搭救心愛女子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