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調
承歡·虞美人令
作者:千裏光
一、
第二十九個客人進門的時候,我把袋中的饅頭屑全倒入了池塘中。
錦鯉在水中簇動,煞是好看,我卻無半分心情欣賞。
今日是五月十八,我的生辰,來祝賀的客人已有二十九個,但我最盼望的人到現在還沒出現。
奶娘尋了過來,拉我進屋:“小姐,我給你做了件喜慶的衣裙,你換上好好打扮打扮,出去跟老爺招呼客人吧。”
我依順地坐下,任奶娘給我擺弄,心裏卻想著等會見到了顧雲深,要送什麼給他。他與我同一天生辰,但將軍府卻曆來沒有辦壽宴的習慣,以前顧雲深一向都是來我家蹭吃的,可是今天不知怎麼了,遲遲都還不來。
奶娘給我打扮完畢,但我此時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中,壓根沒意識到自己的外形變成了什麼個德行,奶娘一說好了我就站起來跑出去,循著以往的路線——牆邊的桂花樹噌噌爬上了牆頭,並在奶娘追出來前跳下將軍府的草叢,滾了滿身草屑。
牆角悠悠響起一個慵懶的男聲:“我剛路過這的時候還想著你什麼時候會爬過來,出現得可真是時候。”
我爬起來奔過去:“顧雲深!”
我家和將軍府剛好是隔壁,從小到大我都習慣翻牆過來找顧雲深玩,比起以前戰戰兢兢下不來牆頭,如今我的身法可謂是日益精進了。
顧雲深眉角跳了一下,過來幫我整整衣領:“今日是怎麼了,打扮得這般……豔俗?”
我有些委屈:“你忘了嗎,今天是我倆生辰啊,我都在家等你好久了,你不來找我我隻好翻牆過來了。”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伸手揉揉我的包子臉:“沒忘,生辰禮物都準備好了。”耳邊一涼,就見他在我耳垂上戴了兩個精致的銀蓮花墜子,笑眯眯道,“喜歡嗎?”
我心裏歡喜,拉著他的袖子:“走走,去我家吃飯去。”
顧雲深卻把袖子從我手中拽出,道:“現在不行,我還有事呢。”
我這才發現一向穿著低調的顧雲深今日竟也換了件顏色張揚的紫色衣衫,看起來貴氣了不少:“你幹嘛去?”
他歎一口氣:“見客人。”說罷按著我的頭給我轉了個身,“你先回去吧,現在我沒空陪你玩。”
我乖乖地往門外走了幾步,突然覺得不對,眼神轉了幾下,我回頭悄悄地跟在顧雲深身後,想看個究竟。
大廳裏顧雲深的爹也在,這位將軍府的老將軍盡管已年老,但仍舊神采奕奕,此時他的臉上正掛著和藹可親的笑:“黎清小姑娘長的這好模樣,雲深看了都要動心啊哈哈哈。”
顧雲深走進去,行了個禮:“黎老先生,我是顧雲深,久仰先生大名。”
坐在一旁的女子一見他進來,眼神都亮了起來,雙頰微紅,嬌羞得剛好:“黎清見過顧公子。”
我趴在門外的柱子邊,看看她素雅如蓮的氣質和妝容,再扯扯自己身上那豔麗的大花裙子,委屈地撇嘴,顧老爺子這是要給顧雲深找媳婦兒呢。
“你們祖孫倆就留在這住幾天吧,剛好後天晚上是花燈會,讓雲深帶黎清姑娘到外頭轉轉,盡盡賓主之宜。”顧老將軍笑得胡子都一顫一顫。
我手指都要摳進了柱子裏,後天的花燈會我早便與顧雲深約好,這緊要關頭竟要被這樣搶了去,難道顧雲深也要答應?
他微微蹙眉,遲疑片刻便點頭應道:“是。”
二、
在洛陽城的朱雀大街上,坐落著兩戶人家。
一戶是前朝赫赫有名的定遠大將軍的將軍府顧家,一戶是三十年前才發家的富商殷家,雖然殷家比顧家的府邸大得多,但是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來,顧家明顯底蘊深厚,連奢華都帶著低調,而殷家無論看起來有多豪華,都讓人有種財大氣粗的市井觀感。
這般的一俗一雅,兩廂毗鄰,倒讓朱雀大街多了個別名叫“雅俗道”
我殷離歡和將軍府的顧雲深,便是人們口中說的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顧雲深就是我從小認定的夫婿,而今卻要被一個不知從哪來的黎小姐橫插一腿,我怎能甘心。
我被鎖在房間裏,翻箱倒櫃地找東西撬窗戶,那天爹爹得知我要跟去花燈會搗亂,臉色一沉竟毫不講情麵地喊人將我關了禁閉,我到現在還沒找到出去的辦法,心裏暗惱爹爹盡幫著外人,我真的不是街邊撿來的嗎?
哢嚓一聲,窗戶的鎖竟有所鬆動,我大喜,又使了把勁,窗子悠悠鬆開,我終於看到了久違的院子。此時已是黃昏,外頭敲鑼打鼓的聲音喧鬧地傳入耳中,這是花燈節要開始了。
顧不得多想,我抹了兩把手,翻窗而出。
走到大街上逛了好幾圈我才發現自己有多天真,人流如潮,我這得上哪兒去尋顧雲深兩人去?在原地靜立片刻,我後知後覺自己還穿著那件豔麗得無比俗氣的花布裙,原本滿腔的鬥誌便跟倒豆子似的全泄了出來。
顧雲深以往每年的這個時候都要去楓溪城看望母家的老人,去年那老人仙去,今年他才留在了洛陽,也就是說,這是我與他第一次一同度過的花燈節,我有多期盼這次的節日,而今就有多失落和憤懣。
人潮推著我往前走,我擠到一邊,轉眼間卻看見攤旁的一管玉簫,腳步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我想起我家剛搬到將軍府隔壁的時候,趴在我家牆頭的那個小少年,興致盎然的樣子,見我愣愣地在下方看他,更是笑得晃人:“丫頭,你是這家的閨女嗎?過來過來。”
我走到牆角,仰頭看他好奇道:“哥哥,你手裏的是什麼?”
他抬起手中的玉簫,挑眉:“你想要這個?”
我點頭,那東西色澤溫潤,漂亮極了,我當然想要啦。
他舉起玉簫:“給你當個見麵禮吧,接好了。”說罷手輕輕一甩,玉簫脫手,在我頭頂劃過一道弧線——砸到了我身後不知從哪裏混進來的野狗頭上。
野狗“嗷”一聲,瘋了般朝我衝過來,我嚇了一大跳,哭喊著要逃開,卻被頭頂覆蓋而來的一片黑影撲倒在地。
這件事的後果就是我被顧雲深砸得手臂擦傷一大片,而顧雲深為了跳下來保護我反而被野狗咬傷,高燒不退好幾天。
其實如果不是後來他奮不顧身地跳下來救我,我都要懷疑顧雲深是不是老早看我不合眼緣故意整我了。
那管色澤漂亮的玉簫,也不知被誰踩碎,我後來再也沒有見到過。
眼下再看到這般相像的東西,我很是心動,因為自那以後顧雲深再也沒送過玉製的東西給我,年年生辰我收到的不是銀鐲子就是銀墜子,亮閃閃的,我卻始終覺得沒有玉好看,對此顧雲深解釋說:“銀飾壞了還能熔化重塑,玉碎了就再也補不全了,你那麼迷糊,要是送你玉飾,準沒幾個能完好地保留下來。”
可是他不知道,他送的東西,我都特別小心地放進一個雕花木盒子裏,平時藏在櫃子深處,拿出來的次數都很少,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了。
我掏錢買下那管玉簫,穿了細繩掛在腰間,正要垂頭喪氣地回家就看見了不遠處的河岸邊兩道熟悉的身影。
我往前走了好幾步才看清楚,顧雲深正手執一個蓮花河燈遞給黎清,她伸手接過,兩人的身形映在水麵上,被河水泛起的漣漪攪得糾纏不清。
顧雲深把手伸進懷裏,掏出一塊翠玉吊墜,跟黎清說了些什麼,然後親手給她戴到了脖子上,黎清的神色被暗影遮住,我看不清,隻覺得這場景異常刺目,刺得我眼淚都要出來了。
河岸邊的兩人不知何時已經離去,我抹了把眼睛,失神落魄地往前走,街邊花燈曆曆,我卻已無一點觀賞的心思,隻想著如果顧雲深真的要娶別人,那我也馬上去找個漢子嫁了,讓他後悔一輩子。
腳邊不知絆到了什麼東西,我身子一傾就要往前麵倒去,腰間一暖,有誰的手貼著我的腰往後一攬,扶著我站直。
我回過頭,看見顧雲深緊蹙的眉頭:“你還真的跟著出來了,一個姑娘家,身邊好歹也帶幾個家丁才安全,怎麼還搞得這麼狼狽。”說完他頗為不高興地掃視了我全身一遍,我也跟著他的目光掃視了自己的一遍,發現裙角處好像被窗鉤子搭爛了,有些局促不安地把那塊地方往身後扯了幾下,試圖轉移話題:“你怎麼又回來了?黎清小姐呢?”
顧雲深不耐地睨我一眼,徑自朝前走了幾步背對著我:“我遣人送她回去了,你不是要逛花燈節?走吧。”
我驚訝:“啊?”
他回頭向我伸出手:“走路不看路的,把手給我。”
我頓悟,喜滋滋地把手放上去,他牢牢握住,唇邊浮起輕淺的笑意,連眼睛都變得流光溢彩:“走吧,城頭的花鼓快要開始了,我帶你去前麵占個好位置。”
三、
花燈節過後,我一連好幾個晚上都夢見顧雲深帶我去看花鼓表演的情景,他看著城頭,我站在顧雲深旁邊看著他,心想,顧雲深,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