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彥華真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他自稱是我哥哥,給了段塵染一大筆錢,末了又說自己有事要做,隻能把我托付給他,還不忘叫他好生照料。
我因此順理成章的在安王府裏住下了,幸福來得太突然,住下的第一天,府上的小丫鬟就來轉達段塵染的意思,他說我是貴客,理應由他為我接風洗塵。
我緊張的問彥華:“你聽見了麼,他要跟我共進晚膳了,該怎麼打扮才能給他留下好印象,衣服要穿紅的還是綠的,胭脂擦多一點好還是擦少一點好?”
彥華按住我往臉上捯飭脂粉的手:“你平日就挺好,打扮過了反而顯得刻意,再說,你又不會抹胭脂,不仔細看,還以為是臉讓人打腫了,別把他嚇著。”
我覺得他說的很對,當即打盆清水來,把臉上的胭脂洗幹淨,又想著我初見段塵染時,他是一身青衣,就挑了條湖綠色的裙子,心想跟他站在一起總要般配才好。
傍晚時分,小丫鬟領著我到了前廳,桌上杯盤碗盞已經擺放停當了,段塵染就坐在桌前,一身青衣曳地,說不出的俊雅風流。他說:“我府上興許不比你家裏,住得還習慣麼。”
我點點頭,緊張得不知道再說什麼好。彥華在我耳邊恨鐵不成鋼的說:“你先坐下。”他竟然隱去身形一路跟了我來。
我老老實實坐好,段塵染竟然笑了,眼裏的神采一閃而逝,他說:“你這樣,真像一個人。”
我說:“你才像人呢,我本來就是人。”
他一怔,眼裏的笑意才要漫上來,旋即就被一抹鬱色壓製住了,我不知道他又想起了誰,心裏也跟著悶悶的,這頓飯就算山珍海味,吃也來也同嚼蠟,彥華說:“他心裏分明……”
我自欺欺人的打斷他:“人的一生那麼長,不管三年或是五載,總有一天,他能忘了那個人,看見我的好。”
4)好幾天,好幾月,好幾年
這才是我到府上的第一天,一切都還早。
我想讓段塵染漸漸的適應我,把我當成一種習慣,安王府裏沒有女主人,他一應的吃穿用度都是老管家操持,我覺得老管家畢竟老了,總不能事事都能讓他稱心如意,所以我計劃著給他潤物細無聲的關懷,第一步,就是給他做菜,等他離不開我的菜了,也就離不開我了。
彥華對此反應很冷淡,等我趁著月黑風高,到後廚炒出一盤菜來讓彥華試吃時,他本來半黑的一張臉就全黑了。
好吧我承認,那條魚被我炒斷了尾巴,魚肉也有點支離破碎,最關鍵的是,還炒糊了。
彥華抽抽嘴角說:“這樣吧,你問問大黃吃不吃。”
大黃頭一次,像一頭老虎一樣說:“嗷嗚!”我高興的把盤子端給它,被它一爪子拍到了地上……
我深深覺得我並不是做菜的那塊料。
彥華說:“你除了跟著師父在天上作威作福,別的都不怎麼擅長。”
我說:“炒不了菜我也可以做衣裳,你看啊,菜一頓就吃完了,衣裳能穿好幾天,好幾個月,好幾年。”
彥華正黑著的一張臉就綠了。
我搓著手說:“你跟他身量差不多,嘿嘿嘿嘿。”
那日後我從街市上挑了幾摞布匹綢緞,回到府上以後,我跟彥華說:“他長得好看,穿什麼都好看,隻要我做的衣裳不太出格,他應該都能穿。”
彥華沒理我,隻是老老實實的把布披在自己身上,叫我裁剪的時候好做比量。
我拿剪子繞著他轉了三圈,下手的時候還是剪壞了,我倆看著那匹布相顧無言,大黃湊過去聞了聞,恨鐵不成鋼的搖搖頭走了。
這一幕跟記憶裏的一個片段重合,那時我在天上做仙子,無聊時看別的仙子湊在一起繡花樣子,一時興起也給自己繡了一個,彥華問我:“這是什麼?一張大餅,怎麼中間還漏了?”
我嫌他沒眼光:“這明明是一枚金銖!”
他恍然大悟:“哪有人在手帕上繡錢的,多俗。”
我後來就再也沒動過針線。
其實我在女紅上一直沒有進展,大概就是拜彥華所賜,這次我索性扔了剪子坐在地上:“你們想笑就笑吧,有什麼大不了的。”
彥華卻沒笑我,挺委屈的找了塊布再披上,眼巴巴的看著我。
我被他逗樂了,爬起來繼續剪,直剪到半夜,才算剪出一件模樣差不多的長衫。我跟彥華說:“可惜是白的,他應該喜歡青的。”
等長衫勉強縫好的時候,彥華就拉我到後花園裏說:“這些花草都有露水,你把白衣鋪上,能染出天水碧。”
他其實隻知其一。
天水碧不好染,我蹲在草叢裏染了好幾天,掂量著時辰掂量著水分,才好容易染得有些碧綠色。彥華翹著腳,陪我坐在草叢裏等天亮,有時候我累得睡著了,醒來已經被他抱到了舒服的床榻上,所以說起來,天水碧其實是彥華染的。
可是接下來我就發了愁,該找個怎樣的借口把這件長衫送給段塵染,即便是我送了,能保證他一定會穿麼。
躊躇兩日,我想我該對自己有點信心,抱著長衫等在他下朝歸來的必經之路上,猜測他待會兒見了這衣裳,該有怎樣的欣喜。
5)不領情的人常有
日頭漸漸升上去,府門外一陣馬蹄聲漸近,我知道是段塵染回來了,連忙抱著衣裳往外跑,腳步一頓被彥華攔下,他沒說話,隻塞了把傘給我。
我抬頭看看正毒的日頭,不明其意,誰知他才隱去身形,天上就落了一陣急雨。
我撐開傘,見彥華正在不遠處站著,他是龍王殿二太子,落場雨就像動動小指頭一樣容易,正想著,段塵染的馬已經到我麵前,我忽然就明白了彥華的意思,段塵染下了馬,衣裳正好全濕了,他看著我說:“你怎麼在這裏。”
我把手裏的長衫遞給他:“來給你送衣裳。”
急雨恰在這時驟停。
他接過我手裏的長衫,有些詫異的說:“竟是天水碧。”
我那時候不知道,天水碧這東西,幾個日夜是根本染不出來的,彥華總是這樣,連染件衣裳也騙我。
我隻知道段塵染很喜歡這件長衫,隔天見他還穿著,心裏高興得不行,又過了幾日再仔細看看,才發覺針腳都變了,他竟是嫌我的針線活做得不好,又找人重新縫製了一遍,所以仔細論起來,這衣裳早就不是我原先做給他的那件了。
我從來沒有這樣千方百計的想要對一個人好,他不願意領我的情,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彥華說:“不領情的人常有,多尋常的事。”
我搖搖頭:“你不明白的,我覺得心裏有點苦。”
他歎口氣,陪我坐在當初那片染成天水碧的草叢裏,把我的頭擱到他肩上說:“你靠一會兒吧,這種事,我也沒辦法。”
夜風吹得淒涼,我正要跟著他歎氣,一旁的大黃忽然一個縱身躍出去,對著月亮嚎叫起來。
我直起身子看著大黃:“你是老虎你知道麼,你不是狼。”
彥華拍拍我說:“是它的死對頭來了。”
我想了想,尾火虎的死對頭,可不就是二十八星宿裏第一威猛的亢金龍麼。
大黃全身的毛都倒豎起來,亢金龍一團小小的龍身張牙舞爪的繞著大黃飛了一圈,這才對著我說:“黎國命定的真龍天子是太子,不是二皇子,你私自更改二皇子的命數,已經犯了戒,要不是你師父替你求情……”它冷笑一聲,又說:“太子乃天命所定,天帝派我護他登基即位,你快回天上去吧,否則休怪我不講情麵。”說完就化為一道金光消失了。
彥華說:“你看東邊太子宮裏,本就紫氣深重,如今又多了一團龍氣,二皇子真是逆天也難行。”
我問大黃:“你能打得過它麼?”
大黃衝我舞了半天爪子,然後說:“喵。”
我扶額。
6)我去救他,帶他走
段塵染的運數果然是一日不如一日,黎國今年南澇北旱顆粒無收,他父皇全把脾氣發在了他身上,倒是太子,懂得投機取巧,布藥施粥賺盡了人心。
我時常聽他在書房裏與人謀算著逼宮奪位,我有些擔心的問彥華:“要是他敗了呢,午門處斬或是五馬分屍,我光是想想就覺得害怕。”
彥華說:“你跟我回天上去吧,總比在這裏好。”
我低頭看著腳尖,用很小的聲音說:“我不能走啊,我走了,他更是一分勝算都沒了。”
彥華說:“他,嗬,他……”
我說:“你放心,我都想好了,迫不得已的時候,我去救他,帶他走,遠走高飛,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他的命數裏本就與皇位無緣,能保得住性命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