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結束後,參加殿試麵聖的幾十名士子心情自然是激動萬分。回到會館後,紛紛講述自己在文德殿考試的見聞。
這普天之下的讀書人,就盼著能夠一朝成為天子門生。現在金鑾殿上走過了那一回,是成是敗,都是後麵的事情,先找人聊個通透才行。
隻見各位貢士們,紛紛跟自己的家人和書童聊著文德殿有多麼宏偉,當今皇上有多麼慈悲。隻有蘇軾、王安石和柳明三人,仍然一言不發,靜靜地在書房看書。
別的士子感到好生奇怪,說這三人,考試前該複習的時候打牌,考完試了該放鬆卻又裝模作樣看起書來,果然非常人可比。
三人的房間,又是唯獨王安石的房間最為熱鬧。當大家在文德殿上,看到王安石怪招迭出,以一篇萬言書交卷,又看到考官富弼欣賞的眼光,便覺得這狀元八九不離十,便是王安石了。
豔陽高照天,金殿傳臚日。
所有貢士,全部著裝完畢,在宮廷東華門外等候。
文武百官、王公大臣們紛紛到達,樂隊禮班也陸續就位。
數百名禁軍將士持戟站在午門外,以示皇家威嚴。
柳明頭戴烏紗進士巾,淺藍色秀袍配黑色革帶,與其他進士一起站在廣場前方。王安石和蘇軾也是昂首挺胸,表情莊重。
柳明明白,今日的主角,便是自己這些進士。他忽然有些感慨,發覺自己已經是位列於整個大宋王朝最為頂尖的那撥年輕讀書人之中。他隱約有些體會到了成功的味道,想到前世自己隻不過是一個要看老板臉色的小白領,柳明真正明白了福禍相依的道理。
一位高大、麵帶威嚴的紫袍中年官員漫步走了出來,站在諸位考生麵前,儼然一座鐵塔一般。
即使沒有那身紫袍官服,柳明也能感受到這位威武的中年官員所帶來的巨大威懾力。隻見其他百官,也是麵帶恭順,聽侯著這位紫袍官員發話。
旁邊一位尖嗓子的宦官高聲喊道:“諸位貢生,龐國公前來宣旨!”
柳明心裏咯噔一下,原來這位高大不怒自威的官員,便是這朝廷上下的軍方大佬,序列第一位的樞密使、太子少保兼穎國公龐籍。
自己的老師範仲淹,據說就是被龐籍清算出朝廷因而失勢的。柳明自己小時候讀過楊家將,知道那龐太師,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因而,對這位龐國公,沒有生出絲毫好感。
盡管有些機靈的考生,努力朝龐籍投去示好的目光,但是這位龐國公卻仍然一臉漠然。
他打開金冊,高聲道:“皇恩浩蕩,開科取士。今明道二年殿試結束,欽賜一甲進士十八名,二甲進士一百四十八名,三甲同進士出身兩百七十二名……”
龐籍的聲音,威嚴不帶一點情感,這語調,絲毫沒有半點慶祝的意思。柳明甚至覺得,這聲音,即使放在喪事上,也毫無半點違和。
“一甲進士第三名……”
“一甲進士第二名蘇軾蘇子瞻……”
龐籍一字一句,在這裏停頓了下,望著所有的人。整個殿前廣場頓時鴉雀無聲,龐籍目光所到之處,所有人噤若寒蟬。就連那些禁軍將領,連脖子都不敢動,怕自己身上荷甲甲片相互碰撞的聲音,惹惱了這位大佬。
龐籍的一道冷電般目光突然向進士隊伍中射去,被掃射到的人,紛紛本能地避讓低下了頭。
柳明眼瞳微縮,屏住了呼吸——因為這位龐國公的目光,正朝自己射來。
電光火石間,柳明像是從那目光中讀懂了千言萬語,又或是一團霧水。
兩人對視了幾秒,柳明心撲通撲通直跳,心裏開始胡亂想起來,琢磨對方這麼冷眼掃視著自己,是想在這文德殿前廣場殺人還是怎麼的。
龐籍注視了柳明幾秒鍾,兩撇胡須微抖,語調波瀾不驚說道,“進士一甲第一名狀元——柳明柳明!”
旁邊兩位宦官頓時接力喊道,“進士一甲狀元-柳明!”
“進士一甲狀元——柳明!”
廣場之上,由禁軍將士與傳臚官組成的馬拉鬆式接力,聲浪滔天,整個廣場,整個文德殿前,唱名之聲如山脈般波瀾起伏,傳承不斷。
大殿前,隻回蕩著同一句話,繞梁三日,餘音不絕。
一排白鴿飛向了天空,柳明朝天空望去,陽光耀眼生花,一時間迷糊了雙眼。
柳明心中隻有一句話。
怎麼不是王安石?
怎麼不是王安石?
這位震爍古今的權相,怎麼可能在科舉時排在自己之後……
更然柳明想不到的是,王安石不但沒有位列三甲,而且很勉強地排在一甲的最末一名。
難道說……自己的戰略,蒙對了?
柳明從未想過,能夠奪得第一。他隻是想做不一樣的試卷。
當日在殿試之時,柳明料想這王安石必然積極倡導變革。自己若再繼續走這同一道路,恐怕無法與王安石爭鋒。柳明憑借自己那點有限的曆史網文知識,知道這位仁宗皇帝是位中興之主,但並不是改革的急先鋒。多年前的那場慶曆新政,說實話與之後的王安石熙寧變法比起來,也不過是觸之皮毛,是輕而再輕。可即使是慶曆新政這樣一場像是輕風拂過的改革,仁宗皇帝卻也仍然沒有堅持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