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中國作家協會“文革”記趣(續二)(1 / 3)

中國作家協會“文革”記趣(續二)

文化·風風雨雨的故事

作者:閻綱

他的身體大不如前,滿口假牙很不合用,口腔內膜多處磨破,造成潰瘍,人們時常見他捂著臉說牙疼,加上嚴重失眠,離了安眠藥沒法活。他對於鹹寧幹校整我們“五·一六”表示憤慨,一再譴責,說:“假的、假的!莫須有、逼供信!又一次延安審幹!”他曾對我耳語:“假的,要挺住,吃‘安定’,毒性小,藥房給買。我吃‘安定’無效,勁兒大的,藥房拒售,太受罪了!”

郭小川兩次上書,第一次在向陽湖,上書幹校領導,認為幹校生產任務太重,“應當把幹校辦成真正為黨培養幹部的學校”,遭到幹校副政委的批評。第二次上書就在靜海這裏,他通過南泥灣時359旅的老上級王震將軍遞給已經出來工作的胡喬木,就文藝問題寫了三千多字的意見書,認為“目前執行黨的文藝政策方麵有偏差,在某些文藝理論方麵(如寫真人真事)很混亂,有待澄清”,最尖銳的是建議改組以於會泳為首的文化部,恢複中國文聯和各協會的職能,團結文藝界,更好地為人民服務,堅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方針,反對一言堂和文化專製主義……言人之所不敢言,一直把作協的同誌掛在心上。

小川還是小川,一個落魄的老革命和真正修煉到家的詩人。山高皇帝遠,我們聊了許多,主要是政局和藝術、治學和做人。他對江青提出的“三突出”倒是十分讚賞,原因是他熱愛毛澤東思想,崇拜毛澤東詩詞,一貫謳歌英雄的毛澤東時代,苦苦尋求有效歌頌新英雄人物的新方法。

義憤填膺,憂心如焚,奮起拍案,一揮而就,《團泊窪的秋天》是燃燒的火焰,暗暗送往北京難友小珊的手中:

……

在一排排紅房之間,常常聽見同誌式溫存的夜話,

至於戰士的深情,你小小的團泊窪怎能包容得下,

不能用聲音,隻能用沒有聲音的“聲音”加以表達。

……

郭小川被貶河南,周總理逝世,他要求回京參加追悼,“可是,他們不願把告別總理的權利給我。我沒有病,我能走,就是爬也能爬回北京,他們還是不讓,好狠心啊!”

不久,丙辰清明,北京爆發了“天安門事件”,昔日在偶像麵前下跪的人要站起來。

“四人幫”被捕,郭小川的秋天終於迎來了“十月”的春天,他異常興奮,一連幾天睡不著覺,通宵亮著燈,一支接一支抽煙,煙頭燒著被子,引燃他的皮肉,全身燒傷麵積70%,將自己燒死。

郭小川長了兩顆心:一顆在流血,一顆在燃燒。

郭小川到死心裏還揣著一本欠賬:“作協幹校這麼一大批幹部,將來怎麼辦啊!”

小川同誌,我們回北京了,我們做夢也沒想到能回北京。感謝周總理,是他指令下幹校的人員隻轉糧油關係和工資,戶口一律不轉。也感謝您,我們的老郭,我們來墓前拜掃。您,終於笑到最後,上帝保佑,您請安息!

難產的《中國作家在幹校》

1999年10月16日,文化部鹹寧向陽湖五·七幹校中國作家協會5連的部分人員,在北京香山第二次聚會,不覺白了青年頭。唏噓之餘,感奮起來,提了許多建議,而且製定重返向陽湖的年度計劃。我提議編輯一部幹校回憶錄,大家極表讚同,推舉我、謝永旺、蕭德生負責編輯出版事宜,追思當年,留下念想。我雖然離開供職三十年的作家協會,但心係作協,更難忘長達六個寒暑幹校生活的日日夜夜。積六年之辛苦,兼幾番未料的挫折,《中國作家協會在幹校》始成,捧之不禁淒然亦不勝欣忭。

1966年“橫掃一切牛鬼蛇神”,中國作家協會被砸爛,工宣隊、軍宣隊進駐,然後連鍋端,鬥、批、走,走毛主席指引的五·七道路——下放文化部湖北鹹寧五·七幹校勞動改造。中國作協與中國文聯共同組成的先遣組二十七人1959年4月12日出發,開赴向陽湖畔;大隊人馬於國慶節前的9月28日急匆匆離開無產階級司令部所在地的北京。

中國作家協會下放鹹寧幹校的人員,包括冰心、臧克家、張天翼、張光年、嚴文井、李季、郭小川、侯金鏡、馮牧、葛洛等知名作家在內約一百十八人,連同家屬約一百五十人。在這片土地上倒下的,侯金鏡是最為不幸的一個。

1974年12月鹹寧幹校撤銷,中國作協剩下的沒有結束專案審查和沒有安排工作的人員,並入文化部天津靜海團泊窪五·七幹校繼續改造,著名的《團泊窪的秋天》正寫於1975年,次年秋天,“四人幫”被粉碎,劫後同慶,少了小川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