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又見巴黎(2)(1 / 3)

純粹咖啡館·關於電影、關於紐約

你知道嗎?我真的覺得在外麵拍拍照就好了。巴黎的咖啡很普通嘛!你反正要去維也納,那邊的咖啡才真正好喝。再不然也會去意大利啊!

意大利的濃縮咖啡怎麼可能輸給巴黎的牛奶咖啡?希波說。

彼時夜裏六點,我們正站在純粹咖啡館(Le Pure Café)前。

如果要按電影索驥,《日落》實在要比其姊妹篇來得容易。光是電影開頭,就清清楚楚地標示出幾個取景重點,在維也納拍攝的《破曉》取景簡直是瘋狂大亂跳,按照住在維也納將近四年的希波說:“如果一天可以走完那些地方,小狗都可以飛了。”(這似乎是我初次造訪維也納打算步行走電影景點時被念的話)而《日落》其中的重要景點,就是純粹咖啡館。

這間位於十一區的小咖啡館成立於2002年,在眾多動輒三五十年曆史的巴黎咖啡館之間,還算非常年輕。來這裏走走,當然是因為電影的緣故。

“我還是覺得有必要進去喝一杯,Jesse和Celine在這裏聊天的場景很重要,正是提到紐約的片段。”另外也想學著男女主角點杯檸檬汁和咖啡(飾演Celine的朱麗·德爾比在片中就是點檸檬汁)。“好吧!不過我們定好八點要去丁香園(La Closerie des Lilas),所以不能待太久。更何況冷死人了,我絕對不喝檸檬汁。”

結果點了兩杯最便宜的濃縮咖啡(沒辦法,真的很冷)。

純粹咖啡館不大,問了侍者,證實這裏是電影拍攝地,但侍者也不清楚當時演員坐在哪裏。希波左右端詳,覺得應該是進門的右後方,回去重新看了一次DVD,果然沒錯。可惜那裏坐滿了人,一個空位也沒有。

Jesse和Celine在這間小咖啡店為對方補上自己過去九年的人生經曆,複習九年前在維也納的記憶,也真正好好打量對方。經過九年,兩人曾有的一點嬰兒肥退去,變得更纖瘦,或許也多了些憔悴。

Jesse出了書,Celine談了幾場亂七八糟的戀愛(其中包含一位一心向佛的前男友),然後發現,彼此曾經有一段時間都在紐約,說不定遠遠地看過對方。

純粹咖啡館色調幽暗地像百年老店,門前的座椅全不成套,令我想起在紐約念書時常去,而且真正有百年曆史的小小咖啡館。

“Jesse一定沒在NYU附近好好逛過,不然他不會說美國沒有這樣的咖啡館。”

我想起片中的對白,Jesse曾如此對Celine抱怨。

“我也不記得有。”年輕時也在紐約住過一個月的希波說。

“其實Celine說過在紐約報警的經驗我有過!所以電影看到那段時感覺親切。當時警察來的速度好快!不到五分鍾。”

“發生什麼事,警察也叫你買槍防備不成?”(電影裏Celine就是因為這個事件而嚇離紐約)

“那倒沒有。我是被搶啊!但是因為我很凶悍,根本不理搶匪!所以一毛也沒給他。不過槍?搶匪倒是有帶槍,還拿槍抵著我的腰!”

“你瘋啦!”希波大驚失色,“幹麼不給他錢就好?”

因為我背背包,錢包壓在最下麵,要掏錢出來還要先撥開一堆書,很麻煩嘛!

警察隻跟我說拜托下次就掏錢給搶匪吧!

他大概不敢建議我買槍,搞不好我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也說不定。

“我覺得被持槍搶劫還不肯給錢已經夠瘋的了。”

“是嗎?我後來把這件事寫成一篇文章投稿,還得了美金100元!”

“你大概是第一個被搶劫還發財的人吧?”

雖然都在談紐約、都在談跟報案有關的事,不過對照起《日落》同個場景的對話……嗯,實在相當不浪漫。

雖然算是個凶悍(?)的人,但大部分時候我很迷糊。起初要來純粹咖啡館時,我真心以為跟著電影從莎士比亞書店出發,左拐右彎幾步路就可以到,還因此確實地跟著影片作“第一個路口右轉,然後再左轉,直走然後再……”的“路線筆記”。在莎士比亞書店前取出筆記準備順路一遊時,狠狠地被早就查好地址的希波大笑一番。雖然據說像我這樣迷糊的人應該不多,但覺得還是應該說一下。《日落》剪接得真好,可實際景點之間畢竟還是相當遠呀(如果有勇士真的從莎士比亞書店走到純粹咖啡館,請務必來信告知)!

結果純粹咖啡館成為巴黎行聊天最愉快的場所,雖然時間不長,後來為了趕上丁香園的預約,幾乎是在巴黎街上狂奔。

但是無論如何,很愉快。

海明威不在丁香園

丁香園(La Closerie des Lilas)。

來巴黎幾次,多少曾經過此處。丁香園枝葉扶疏的庭院把門麵遮掩大半,幾次站在門口總看不出所以然。位於蒙帕納斯的丁香園不在熱鬧地方,而我對於海明威曾在巴黎留下的腳步亦沒有那樣狂熱(畢竟海先生實在去過太多地方),更何況如今的丁香園早已不是可便宜駐足、氣氛溫馨的小酒吧,而是索價不菲、不知道好吃與否的高級餐廳,所以對傳聞中鑲嵌海明威名字的丁香園吧台,便始終提不起走入的興趣(或說勇氣)。

“沒辦法陪你們去,怕講其它餐廳不好找,丁香園你就一定知道了。”在巴黎久住的朋友在紙上塗塗抹抹,寫下丁香園的法文名字La Closerie des Lilas,然後徑自撥起電話,與電話那頭不知什麼人以流利法語連珠炮般對答。我隱約聽到像是“八點、今晚、特別、綠色拉”之類。

在瑪黑區午後與新認識地道的巴黎朋友聊天,小小抱怨質量似乎下滑的巴黎餐飲。新朋友搖頭說:“還是有好的,比如丁香園就不錯。”朋友已在巴黎念書幾年,經濟寬裕且嗜好美食,品嚐的範圍大約已超過米其林,觸角伸及不那樣有名但美味非凡的高價餐館。

“喏,幫你訂好位子了,雖說今天是星期二,人應該不多,不過要順便確認有沒有綠色拉,所以幹脆幫你定位。八點,別忘了。”

“什麼是綠色拉?”我盤算著窘迫的預算,一個國家吃一頓大餐的花費是不是可行,心中蠢蠢欲動。

“就是一整盤綠色蔬菜呀!非常開胃,不過不在菜單裏。上麵灑了特級橄欖油佐鬆露油的dressing,你會喜歡的。”停了停,朋友繼續說。“不過賣相不好,也不符合一般人對‘美味’的想法。你知道,當真就是一盤綠油油的青菜,看起來比較像是兔子的美味大餐。”

那麼要去丁香園了嗎?

離開瑪黑區,我拉著希波趕在日落前去“真正”非去不可的純粹咖啡館,丁香園約定的時間是夜裏八點,現在才傍晚五點半,如果從瑪黑趕到十一區,尋找順利的話,我擁有的時間應該要比Jesse和Celine來得長。

想是這樣想,但因為舍不得離開純粹咖啡館,當連滾帶爬相當不文雅地衝進丁香園時,時間已經八點半,整整遲到半小時。

“請跟我來,你們的位子保留好了。”舉止高傲的經理先生很客氣地帶領我們到桌邊,似乎不覺得遲到半小時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看看四周,有著紅色座椅的丁香園是玻璃天頂,猶如溫室的溫暖餐廳,正中間有棵綠樹高大地穿過玻璃天篷,雖然是寒冬,仍毫不畏懼地認真生長。

一年四季都塞滿觀光客的巴黎,但凡有點名氣的餐廳咖啡館,在夜裏八點這樣熱門時分,無不高朋滿座。因為海明威而聲名大噪的丁香園,雖然陳設優雅、溫暖得一室皆春,卻幾乎見不到觀光客的影子。除了幾桌優雅客人,唔……大概就隻有應該算是觀光客的我們。

“來看海明威座位的人都是下午到吧台坐坐的!不然就是更晚來喝酒。您知道的,觀光客嘛!”我好奇詢問年輕經理,經理完全忘了眼前也是觀光客的我這樣說。“不過……”他頓了頓,“最近特別來看海明威座位的觀光客好像少了,大概海明威也過時了吧?”說畢,來個標準法式聳肩。

小心點了看上去不錯的白酒,配著貝隆生蠔。窗外黝暗的微光幾乎讓人看不清包裹著玻璃窗的藤蔓,桌上點著蠟燭,光線昏暗,不過我既然不是來寫《旭日依舊東升》(海明威就是在此寫完本書),也就沒什麼好抱怨,得以細細聆聽酒吧那邊傳來的慵懶樂聲。如今的丁香園,應該跟海明威當年的熱鬧小酒吧是完全兩回事。

“還喜歡嗎?”侍者一邊撤下半打綜合生蠔殼、一邊在桌上清理出一塊可以放下大盤“綠色拉”的地方。“綠色拉”綠得漂亮,可以聞到隱約飄出的鬆露清香,不過我更期待看見在我大力聳恿之下,準備大啖小牛胸腺(Ris de veau)的希波表情。

“這到底是什麼?”“就是小牛胸腺啊!”希波以高度懷疑的眼神看著盤中黑抹抹的東西。“你怎麼都不說清楚那到底是什麼?是小牛肉嗎?”

“你要這樣說也可以,確實是隻有小牛身上才有的東西,是很高級的食材呢!有人說它是sweetbread,在台灣很難吃得到。”

我當然沒說謊,小牛胸腺真的是傳奇食材,隻是知道這個還是因為電影《人魔》(Hannibal)係列,裏麵的殺人魔博士很喜歡這道佳肴。

“現在你可以說清楚了吧?”希波閉著眼睛吞了一大口,“其實不難吃,有點像是肝或豬腦。”

“那我可以說?那是小牛身上的一種腺體,通常是春夏交際小牛剛出生不久,還沒有斷奶時就要取出的,因為那個時候小牛還隻能喝母奶,腺體的味道最為幹淨,不會腥。而且因為不好取得,也不好料理,所以就算是大餐廳也不容易端得出來。”

“你該不會是說,我吃的這東西像是人的扁桃腺之類的吧?”希波問罷,我點點頭。

“天哪,你這過分的家夥!”希波在優雅的餐廳大叫,“但話說回來確實還不錯,可是那麼貴……如果它不這麼麻煩難搞,老實說鵝肝還是比較好吃的不是嗎?”

討論許久“稀有”與“美味”之間是否存在關聯性後,我們未能免俗地移坐到有音樂演奏的酒吧區。我先幫海明威的專屬座椅拍了一張照,再回到鋼琴邊的座位。

演奏薩克斯風的樂師清了清喉嚨問道:“小姐,你方便幫我和我的夥伴拍張照嗎?”真的嗎?在巴黎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要求。

我幫忙薩克斯風手和他的夥伴鋼琴師各拍幾張後,薩克斯風手靦腆地遞上E-mail信箱和位於尼斯的地址,幾杯酒下肚,仿佛成為相熟朋友,一直聊到夜深。

“這裏是丁香園嗎?”我們同新認識的樂師朋友一並走出打烊的丁香園,前方急匆匆來了一對美國人遊客。“是的,不過你們來晚了,海明威已經離開囉!”我們異口同聲各以英文和法語回答,然後忍不住相視大笑。

咖啡館大道

來到蒙帕納斯,如果不逛逛有名的蒙帕納斯大道(BoulevardduMontparnasse)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丁香園雖然在蒙帕納斯區,但是離熱鬧街道頗有一段距離,如果想逛咖啡館,最好搭地鐵到“發煩”(Vavin)站,一出來幾乎正對著蒙帕納斯大道。這條大道上整整齊齊坐落四間據說是巴黎四大有名的咖啡館(另一說是世上最著名),咖啡館兩兩對街排列,恍惚間讓我想起在紐約布黎克街(Bleecker Street)上的小公寓。

居住在紐約時,日夜忙著研究所課業,如果跟同學要討論什麼,實在一點都不想去如同監獄一般的圖書館,這時往往大起私心,將同組同學都約到距離住處兩分鍾的布黎克街與麥可道格街(Mac Dougal street)交叉口。

這一個窄小街口,四角都是咖啡屋,於是有個渾名,就管此處為“四角咖啡屋”。

“四角咖啡屋”雖不如巴黎文學咖啡館傳奇,也自有許多故事。我們總是從爭辯該窩進哪一角咖啡屋開始,到最後吵鬧“到底馬克·吐溫常去的是東南西北哪間咖啡館”又或者“海明威總是坐在哪張椅子上寫作”這類問題作結。

那是十分美好的時光。

蒙帕納斯大道上的四大咖啡館,仿佛就是四角咖啡屋的豪華加值版,如果將布黎克小街與麥可道格小街交叉而成的街口擴大五倍,讓四角咖啡屋更精致一點,差不多就是眼前這模樣。我麵對以不同姿態華美站立在蒙帕納斯大道上的四大咖啡館—精英(Le Select)、圓廳(LaRotonde)、圓頂(Le Dome)、圓亭(La Coupole),一點都不覺得奇怪為何此處的地鐵站名要叫“發煩”(Vavin)。不消說,三間大約都有塊天花板是圓的咖啡館,硬是取了翻成中文很難分辨的“圓名字”,光是站在蒙帕納斯大道上想著該進入哪一間咖啡館都要讓人“發煩”。

以綠白兩色為基調的精英咖啡館外觀整潔細膩,店如其名,由於是知識分子的聚會所,因此毫不鋪張。舊時海明威、寫下《大亨小傳》的費茲傑羅、畢加索、夏卡爾等人都喜歡來此坐坐。不過不管怎麼看,此處都不像可以寫作的地方,大約因為氣氛靜謐,更適合發呆冥想,總覺得如果是這裏,似乎可以想出什麼人生大道理。

紅色圓廳咖啡館門前整排的紅椅子和字體圓滾滾的店招,出現在我收藏的大小巴黎黑白照裏,店中裝飾的鑲花大吊燈,紅色天鵝絨座椅,在冬日看來分外具有溫暖的吸引力,如果可以,當然也想坐坐。

圓頂的法文名字Le Dome簡潔有力,陳設優雅。如果坐在窗邊,就能正對街口欣賞豎立著的羅丹作品《穿著睡衣的巴爾紮克》。何況除了咖啡館,圓頂還是米其林一星餐廳,鮮魚料理非常有名。時已近午,說不定可以點一份馬賽魚湯(Bouillabaisse)試試?

或者圓亭?那更是蒙帕納斯金色時代的主角,也的確真正擁有一片拱圓屋頂。當年因為同時受到藝文人士與美國富有觀光客喜愛,發展出美國酒吧與巴黎咖啡館迷人的混合模樣。你所能想到在各名咖啡館出現過的人物,不論是沙特、西蒙波娃,或是適才提到的畢加索、費茲傑羅,甚至無處不在的海明威,全都曾是這裏的座上客。如今若在此處遇上什麼影歌星或運動員亦屬平常。

這四間各具特色又共同孕育出獨特蒙帕納斯咖啡文化的店鋪,我該如何選擇呢?

站在發煩街口發煩著,沒想到挑間咖啡館居然如此傷腦筋。

終於在列寧流亡時常去的圓頂咖啡館落座後,我卻點了杯熱騰騰的香料紅酒。再與點了一壺茶的希波討論,坐在四大咖啡館裏卻偏偏不點咖啡,是不是很過分的事?又或者蒙帕納斯大道是不是該換換名字,來此處不進咖啡館簡直不可思議嘛!那麼改成咖啡館大道豈不更加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