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巴黎
又見巴黎
要去巴黎了。
聯絡好將從維也納前往巴黎會合的希波,確認碰麵方式,劃掉記事本上一條條待辦事項,檢查隨身本子裏是否寫好所有必備的電話號碼,再次整理行李清單。行李中似乎包含各種莫名其妙的3C產品、充電器與鏡頭;也放入打算在旅程中或讀完、或重讀的書;此外還有不十分必要薑茶、濃湯之類的飲品包。
行李箱簡直難以拉攏,“果然是要去巴黎呀!”我心想。一個月的冬日遠行,行李看似打理複雜,其實相對簡單。歐洲冬季幹冷,即使預估要在雪地走上老遠,一件雪衣也很足夠。本打算馬虎對待外表,隻準備一件穿起來像熊的羽絨衣、幾件毛衣、厚絲襪、牛仔褲與雪褲,再加上貼身衣物與林林總總的圍巾、手套、帽子,依據以往北海道冬行的經驗,差不多也夠了。
這是說,如果行程沒有巴黎的話。
“巴黎,這次去的是巴黎哪!”整理行囊時,心底一股小小的聲音念著。想起前次去花都博得行人注目禮的白底黑點優雅小洋裝,再想起巴黎街頭穿著各式各樣好看衣服的人們……真要穿得亂七八糟在巴黎行走嗎?我不禁猶豫再三。
臨要上機前,終於又放進及膝的黑羊毛大衣與毛料格子裙,備用的好走鞋因此被踢出行李箱,那麼就必須踩著粗跟皮馬靴在雪地走上一個月了。
這是糟糕的決定,腳說不定要受不了,不過沒辦法,這就是巴黎的魔力。
於是,一個大行李箱,一個紫色背包,黑大衣,一頂裝模作樣的鵝黃無簷軟帽,加上毛料短裙、長馬靴,就是我再見巴黎的模樣。
唔,就這樣吧!
出發前兩個月就開始找落腳處。在巴黎若是住飯店,不管怎麼差勁都貴得要命。我想住在夜裏有許多小爵士吧開著的拉丁區,或者咖啡館兩步一間的聖捷曼區,這可都不是什麼便宜地方。費了一番力氣日夜搜尋,試著在Google之類的搜尋網站上打入像是“Paris Apartment”、“Paris sublet”等字樣,沒料到出來的結果根本多得可怕。要說在巴黎找不到好住處簡直不可能嘛(當時看著計算機屏幕忍不住這樣說)!同樣情形若換作布達佩斯就遜色一半,琉森(Luzern,瑞士最美麗、最理想的旅遊城市)更慘。試試鍵入瑞士Vals這個迷你小鎮後,根本隻剩一個結果,就是想去住的建築旅館,這大約也是觀光排名在網絡上慘烈的真實寫照。著手動筆整理文章時,再次試著搜尋,嚇!Vals小旅館的建築師彼得·祖姆特(Peter Zu mthor)得到建築界最高榮譽普立茲克獎,搜尋結果馬上增加好多。
總之,最後“我的最愛”裏“巴黎”選單中,新增大約數十個可供參考的鏈接。老實說,冬日巴黎並不是找短期居住的最好時機,但終於還是找到合意小公寓,雖然不在理想的龍街(Rue de Dragon)上(呼,這條短短街道上的公寓價格全都高得嚇人),也夠接近了。租屋廣告如下:
“溫暖的迷人小公寓”
公寓坐落在寧靜街道上有兩百五十年曆史的老房子,非常明亮,有四扇法式長窗麵對街道,精巧迷人。挑高天花板和全套家具,包含烤箱、微波爐、小冰箱、烤麵包機、咖啡壺和全套餐具及銀器。提供網絡,但沒有電梯。
兩百多年?那表示能在兩百多年的建築裏煮著咖啡臨街眺望?從前居住紐約時,隻要超過百年就是了不得的建築,如今卻可以住在巴黎中心、與伏爾泰差不多年紀的老房子裏!那麼即使要帶著行李爬上幾層樓又算得了什麼?何況小公寓幾乎就在塞納-馬恩省河邊,順著河走,不過三分鍾就是可親的藝術橋(Pon t des Art),再走幾步,聖母院正在前方,小小的莎士比亞書店也不遠了啊!
“不知道莎士比亞書店二樓的小床還容不容許旅人借宿?”我想。《日落》裏,Jesse跟Celine初碰麵時,不是說他前夜就睡在書店二樓的小床?店貓還窩在他頭上睡覺!搞不好還有幾隻跳蚤湊熱鬧也說不定。
而那不過是五年前。
五年後的莎士比亞書店會有什麼不同?如果我寫了一本書,挑在莎士比亞書店舉辦簽名會,是不是能夠獲取夜宿小床一晚的特權呢?
巴黎,賽啦!差點破產的開始
即將前往巴黎前,將房子租給我的娜歐蜜女士親切地給了指示,方便我找到公寓。她在信上說:
如果你從戴高樂機場前來,離公寓最近的地鐵站是奧德翁(Odeon),走路隻要五分鍾;乘坐出租車當然更方便。不過私人建議,搭RER市郊列車到拉丁區的聖米歇爾站下車是最好選擇;下車後從聖米歇爾廣場走到公寓最近的道路是聖安德烈藝術街,是超有風味的老街,卻很窄小,你如果帶著大件行李可能不方便走;所以最好沿著塞納-馬恩省河一路走到法蘭西學院,穿過法蘭西學院就會抵達公寓所在的Mazarine街了。
這樣你可以一路先看美麗的塞納-馬恩省河風光喔!歡迎來到巴黎。
“該走窄小而充滿藝術風格的小巷,還是沿著塞納-馬恩省河走到藝術橋轉彎進入我的巴黎公寓呢?”在飛機上瞭望還沒睡醒、黑成一片的巴黎,我扣起食指輕敲窗麵,《日落》片尾的音樂悄悄於腦中響起。
“不論走哪條路都很棒,你都可以先看到一點美麗巴黎。”娜歐蜜女士在信上說。
結果很抱歉,一條都沒法走,抵達巴黎的清晨是一團混亂。
尖峰時刻
“真高興聽到你平安抵達巴黎。”剛下機大約清晨七點,我從包包裏翻出房東女士的電話,在戴高樂機場打了電話過去。
“不過……”電話裏傳來非常為難的聲音。“恐怕你非搭出租車不可了,巴黎正在罷工中,RER火車和地鐵都停駛。幸虧你到得早,應該可以避過交通尖峰才是。”
罷工中?
為了培養一點旅行情緒,來巴黎前特意抽空看了終於出中文版的《巴黎,賽啦!》(A Year in the Merde,Merde意指狗屎),由書名就能知道內容主要說明作者在巴黎一年諸事不順的生活(咦?挑這種書似乎不是好預兆),其中一部分正是描述巴黎三不五時便要來一次的罷工事件。
“確實都停駛了!”機場服務台小姐一臉愛莫能助。“連巴士都沒有,真抱歉哪!你第一天到此地就碰上這種事。”
“那麼從這裏搭到市區要多少出租車錢?”
“50歐吧?不過你要快,晚了碰上交通尖峰時間就糟了,貴個20-30歐都有可能。”服務小姐聳聳肩。
看來別無選擇,隻能加入正抱怨連連的人潮,在等出租車排隊人龍中開始巴黎的第一天。
“巴黎市對吧?大家都去巴黎。要快點!不然碰上塞車就麻煩了。”雖然我的法語毫無程度,但多少還懂相當努力夾雜英語、試著跟我溝通的老司機先生說些什麼。這已經是第三個法國人跟我提到“尖峰時刻”這回事。而從下機至今,也不過隻跟三個人說過話!這樣說來,交通狀況應該很令人擔心?我不禁也緊張起來。
“艾西它普迷赫府杜凡巴希(第一次來巴黎)?”老司機先生頂著一頭銀發樂嗬嗬地攀談。我雖緊張交通狀況(坦白說主要是為了荷包),可也累壞了。這趟行程規劃許久,但隨著長假而來必須交代的工作事項多如繁星,等到有時間可以整理行李,已經是出發前一夜的淩晨三點。我無法在飛機上入眠,所以接近四十小時沒有睡覺,完全累趴趴的。
“歇細巴希……佛內代佛啪多咪……”配合司機誇張的表情,大概猜出來是要我多看看窗外美麗的景色,到了這裏不該睡覺。
這我也知道。不過老先生,即使是巴黎這樣有名的美麗城市,從機場到市區的高速公路無論如何還是很無聊的,您要我看什麼呢?
“這裏是工廠,因為在這邊的人要上班,所以巴黎外圍上下班時段都是可怕車陣。”司機先生比比窗外如此說。車陣?混沌腦袋停了停。已經接近早上八點,冬季晝短夜長,窗外仍是漆黑。費力睜大眼睛看,窗外果然滿是停滯不前的車輛。啊,可不是嘛!我們的車也停了好久沒動,再看看跳個沒完的計費表,我心髒停了停。
“可不要到巴黎第一天就破產啊!”
計費表上的數字早在不知多久前就跳過預定的50歐,而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正身在何處,感覺數字無上限增加,沒完沒了。
老先生幾乎沒停過演說的口沫橫飛,我一點聽的心力都沒有,正忙著用力思索如果皮包內的錢不夠,為了保險分散放著的現鈔藏在哪裏?又或者拿旅行支票付車資會不會拒收之類的疑惑。計費表上的數字不斷攀升,我的心也仿佛提到喉嚨那樣緊張。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抵達巴黎呢?
“你的巴黎新家!”老先生得意地在極其窄小的瑪薩琳街(RueMazarine)停下,順便塞住了整條街。他一麵不耐煩地揮手讓想要通過的其它車輛等待,一麵優雅地為我搬出行李。“告訴你巴黎市裏不會塞車了吧!塞車是城郊那堆工廠造成的。在巴黎要好好玩,你會喜歡這個城市。”將近一個鍾頭的法語重炮攻擊,讓我多少猜到老先生說些什麼。車資出乎意料地沒有想象中貴(當然還是比50歐多很多),但總算避免了破產之厄。最要緊的是天亮了,而我平安抵達小公寓。
隨意收拾好行李,推開小公寓臨街的長窗,把脖子長長地伸出去,用力吸一口氣。在巴黎了呢!轉頭一見,竟然可以看到法蘭西學院一角。我掙脫柔軟床鋪的召喚,迫不及待地衝往離小公寓僅有數步之遙的塞納-馬恩省河畔。早上九點,天迷蒙亮得醉人,我舉起相機在藝術橋上對著法蘭西學院左右拍攝。人在巴黎的感覺不可置信。不過十幾個小時前,我仍趴在台北家中計算機前打著種種“萬一”、“如果”發生時,工作上瑣碎的應變細節,然而現在,卻在地球的另一端為一所學院拍照。
不能否認,雖然巴黎行還真像是“賽啦”般驚嚇的開始,不過是在巴黎哪!一切,總會越來越好的吧!
漫步塞納河
Jesse:我們坐船吧?
Celine:你沒有時間。
Jesse:別這樣,那一定很有趣,我真的想試試,何況我們還有十五分鍾Celine:好吧,如果你真的想我從來沒搭過這些船,那是給觀光客的,嗯,感覺有點丟臉——《愛在日落餘暉時》(Before Sunset)
我是觀光客,而且沒有搭過塞納-馬恩省河上的任何一艘船。
巴黎小公寓幾乎坐落河畔,老實說,身處巴黎大半時間,也多在這條河附近移動,不免時時要想:如果可以,那學著Jesse和Celine跳上“據說”專門給觀光客乘坐的遊船吧?在日落時分一遊塞納-馬恩省河,豈不是很浪漫?
“這不好,你總不會說也要去走綠色小徑吧?第一,現在都是枯枝,跟電影中的景色完全不同;第二,天冷得要命,不管是河上,還是小徑,你穿著短裙都會冷死。”也看過電影,終於從維也納趕來會合的好友希波理智地說。
我當然很想如法炮製。一路上總想追隨電影情節,不過季節完全不對,不管是巴黎,還是維也納,都是“freezing”的深冬,如果裹得跟熊一樣凍颼颼地瑟縮在船頭,想象起來,好像怎麼都跟浪漫扯不上關係。沒辦法,我同意希波,隻好選擇慢慢地、用自己的腳步、一步一步浸淫在塞納-馬恩省河邊的漫漫情懷。結果巴黎的每一天,幾乎都是由塞納-馬恩省河畔開始。
落腳的小公寓就在西堤島邊,早上的漫步總會先在藝術橋上停留,眺望不遠處的西堤島。夏季的藝術橋充滿人潮,上下課的學生、上下班的行人,到永遠精力充沛的賣藝人。傍晚時有情侶相擁著席地而坐,看著日落,身邊伴著一瓶紅酒,總是很熱鬧。冬天的藝術橋安靜許多,但不乏浪漫。如果看過電影《欲望都市》(Sex and the City),凱莉與大人物就是在冬季的藝術橋上擁吻。“You are the one.”大人物這樣對凱莉說,燈火閃爍的法蘭西學院是那幅愛情圖裏的背景。站在藝術橋上的我,一直深深地記得。
藝術橋上拍雪的人
抵達巴黎第三天碰上下雪,我隻身衝出門拍照。時值清晨,雪不如以為的大,地麵隻存積極少、好不容易殘留下的剩雪。我就搶拍那還沒融掉、可憐兮兮的一丁點。
我可不是唯一一個神經兮兮的拍雪人,雖然才早上八點,藝術橋上已經有各式各樣不同的人,拿著不同的配備拍照。底片相機、即可拍、消費型相機、PDA手機,或者如同我一般的單眼相機。快門聲在寧靜清晨裏沒有間斷,眾人仿佛多年不曾見過雪的模樣。雖然是一下就融的“可憐的雪”,卻被小心翼翼地收錄在各家不同內存中,大約是因為那叫做“巴黎的雪”,所以特別珍貴吧?
拍著雪的人也千奇百怪——有急匆匆準備去上班,但忍不住停下來照兩張的優雅女士;有倒吸一口氣一邊拍、一邊以充滿驚喜的“嘖嘖”聲發出讚歎的觀光客;也有如同我一般全副武裝衝出來拍雪的人。有個撐傘的長銀發男子,一路拿著手機慢慢從右岸那頭順著藝術橋走到法蘭西學院,一麵以360度環繞的方式轉圈地拍,簡直巨細靡遺地把藝術橋上每一處有雪的地方拍下。他邊拍邊回頭看走在他身後的我,舉起手指左右搖晃,態勢很明顯:“你這家夥要拍什麼都可以,但不準拍我!”差不多是這意思。
唔,長頭發手機先生應該是有趣的拍攝對象,不過我缺乏偷拍勇氣。於是拍著拍著,拍些全不關長發先生半點事的相片,長發先生卻又有意見了。他再次回頭,這次不再用眼神說話,而是以濃濃法語腔的英文:“正麵是不讓你拍的,但是背麵可以!”語畢馬上回頭高舉手機假裝拍攝,擺出從後看還算帥氣的姿勢,嗬嗬。
挑在這個季節來巴黎,多少希望能見到電影《愛你在心眼難開》裏,戴安·基頓與傑克·尼克遜在鋪滿銀白大雪的巴黎相遇的景象。我認真看過屬於巴黎的黑白攝影集,預備真的下大雪該怎麼取景。旅行前已打探好未來一周可能的溫度,雖然明知大雪紛飛的景色不能奢求,可是畢竟下雪了,雖然單薄,僅有兩小時。
“兩個鍾頭也很幸運了呀!”窩在公寓睡覺、對雪不感興趣的希波說。我則急著打開計算機立刻把MSN的昵稱換成“銀白巴黎”,好跟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友人分享“巴黎下雪了!”這個消息。
繼續說河畔漫步。過了藝術橋,沿著河岸前行不久,就會看見新橋(Pont Neuf)。新橋是我最喜歡的三座巴黎橋梁之一,雖然名為新橋,其實卻是巴黎最古老的石橋。它是第一座聯係塞納-馬恩省河左岸與右岸的橋梁,從右岸的市政廳、穿越西堤島,再接上拉丁區的聖米歇爾廣場。
美麗的新橋是1578年由亨利三世開始興造,之後因為戰火暫時停工,一直到1606年才真正完工,而那已經是亨利四世的時代。跨越兩任君王的新橋實際也很長,約莫278米,如果從Google地圖上觀看,會發現它是塞納-馬恩省河上最長的橋。我試著數了數,大約要走六百步才能抵達對岸。
我喜歡在新橋上行走,除了會想起雷諾阿柔美的名畫《巴黎新橋》(Le PontNeuf Paris)和畢沙羅以差不多角度描繪出的“新橋”(A Pont Neuf),更會想起電影《新橋戀人》裏飾演女主角的朱麗葉·比諾什,和在新橋上空綻放的璀璨煙火。尚未有機會於什麼節慶時來巴黎,也就從沒看過巴黎煙火,但一定能夠的,我想。巴黎的時間是夢幻的時間,仿佛許下什麼願望都可成真。
總是從這座橋走到西堤島,雖然更喜歡藝術橋,以及離公寓相當遠的亞曆山大三世橋,但很可惜都沒有連接到西堤島(不過藝術橋上卻是眺望新橋全景的好地點)。
新橋的橋麵上有一彎彎月牙般小小窟窿,可以供人坐下。即使寒涼的早晨,也有巴黎女孩不畏冰冷地坐在這裏看書。當然,如果伴著書本的是邊上圓頂的法蘭西學院和直板板的藝術橋;遠眺的是隱約可見露出一角的艾菲爾鐵塔,正對麵是矗立雙塔的聖母院,那麼或許寒冷就不那麼寒冷了也說不一定。
聖母院前別說英文
西堤島遊人如織,若仔細看,會發現人潮雖然零散,卻都朝著同個方向走,那就是聖母院方向。
Jesse:“我聽說過一個故事,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當初德軍攻占巴黎後,撤退時,他們準備引爆聖母院。德軍留下一個小兵,交付他炸掉聖母院的任務,結果小兵隻是等著、坐著、看著美麗的聖母院,始終無法引爆。等到聯軍終於抵達,他們發現炸彈和引線空躺著,聖母院卻完整保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