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日落餘暉時》(Before Sunset)
站在塞納-馬恩省河對岸看著聖母院,哥特式教堂漂亮地沐浴在陽光下,確實迷人。想著Jesse坐船遊塞納-馬恩省河、經過聖母院時說的這番話,猜測如果我是那個小兵,大概也沒辦法狠心炸掉這麼美麗的建築。
來過幾次,在聖母院前那間專賣觀光客的超貴咖啡店花費過數個下午,卻都沒有爬上聖母院屋頂看鍾樓怪人的居處。這次打算上去,試試看能否拍下以艾菲爾為背景、有名的怪獸出水口。不過晨光還早,靜靜坐在聖母院前、過了時還未拆的聖誕樹旁,想先感受重回巴黎的些許氛圍。
“請問你會說英文嗎?”
坐在聖誕樹旁的幾分鍾裏,這句話大約響起七八次。說的人全是戴著頭巾的伊斯蘭婦女,以字正腔圓英文發問,有年輕少女,也有中年婦人,神情各異。
有些帶著點祈求,可憐巴巴的;有些不太耐煩,似乎根本也不想聽回複;還有些凶得很,惡霸霸地盯著人看。
怎麼回事?我好奇。分點神,仔細觀察這些婦女到底在做什麼。
觀察結果如下:
如果遊客搖頭(廣場上能說英文的大約都是遊客),女人們幾乎毫不停留地走人,不管之前做出的表情如何楚楚可憐,隻要遊客說:“不懂英文!”臉立刻就拉下來,一秒鍾都不想浪費像被追債似的跑走;如果遊客點點頭說:“講英文啊!請問有什麼事?”(據觀察這樣回答的十有八九是客客氣氣的英國人)那麼女人們便馬上拿出寫得密密麻麻的一張白紙,左揮右揮在遊客左擋右擋的縫隙中試圖把紙張湊到遊客臉上,一麵呼天搶地大聲說著長串法文(原來也隻會說一句英文),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
一般被纏上的遊客,非要勉為其難地拿起很難看懂的紙張來讀了讀,又更勉為其難地掏出點小錢,戴著頭巾的婦女才肯放人,實在恐怖。也有本來回答會講英文的遊客,一看紙張馬上擺擺手說:“我看不懂。”便隨即倉皇逃逸;也有死不肯給錢頻頻皺眉像趕蒼蠅揮手、不耐煩的人,碰上這種狀況包頭巾女人對付方法都一樣——大聲咆哮(法可法可)發音的辭句。至於那句話的意思,猜想大約與英文發音類似的詞彙意義相去不遠吧?
“維也納也有很多這樣的婦女喔!但是客氣多了,才不像這些人簡直過分。那些紙上說的,不外乎是政治迫害、戰亂等,可憐歸可憐,但騙錢的居多。”希波說。
我拉長脖子,拚命想從密麻麻字句中找出點道理,但隔了老遠實在辦不到,身邊又沒有長鏡頭可以用。
“請問你會說英文嗎?”一個包頭巾女人冷不防地從身後冒出,一麵把那張內容大概一模一樣的紙條堵到我麵前。前一秒另一個包頭巾女人大聲說的“法可法可”仿佛還在耳邊回蕩,突然間所有的好奇都在那刻消失,實在不想聽到有什麼人指著我的臉大罵“法可法可”。
“No English.No English.”我努力配合句子把頭搖得如波浪鼓,希波則竭力憋著笑。包頭巾女人果然正眼也不看地快速離去。在聖母院前假裝不會說英文應該也不是什麼大罪吧!
《愛在日落餘暉時》Jesse的書店·莎士比亞離開聖母院,塞納-馬恩省河左岸是美麗的舊書攤。大部分攤子都會擺上海報、畫、老照片、舊明信片等小東西,每樣都代表一點巴黎。從前隻要來舊書攤,就難以遏止購買的欲望。2001年曾在此以大約500台幣的價格購得黑白攝影集《巴黎·攝影詩》(Photographies et poèmes)與《巴黎吾愛》(Paris Mon Amour),至今仍在書架上珍藏。沒想到多年後再次來訪,居然在走過長列書攤時,一眼就於不同攤子上發現這兩本書,出版威力果然驚人。
雖然熱鬧依舊,但真正以賣舊書為主的攤子畢竟少了。從前不到舊書攤便買不到種種或珍貴或絕版,以及純粹隻是便宜的二手書,如今上網在亞馬遜網絡書店就能取得,書攤生意日益難做。我想為恐怕凋零的舊書生意盡一分力,可是書攤上幾乎全是法文書,想買的攝影集又太笨重。
對巴黎的書店不是太熟,但如果要買看得懂的英文書,聖母院對麵、走過塞納-馬恩省河上最短的“小橋”(Petit Pont)抵達右岸,就會看到英文書相當多的莎士比亞書店。這裏也是讓《破曉》中維也納的邂逅能夠繼續,《日落》的緣起。畢竟,Celine與Jesse的再次相遇,全是因為Jesse寫了一本書,在莎士比亞書店辦新書簽名會,才能與Celine相見。
電影中的一切,就這樣在莎士比亞書店展開。
Jesse:你怎麼會在這裏?
Celine:我住在巴黎啊!
——《愛在日落餘暉時》(Before Sunset)
電影裏,Jesse在簽名會剛結束就碰見Celine,他訝異地問。這次的相遇不再如同維也納的命運邂逅,Celine已在Jesse將來巴黎做新書簽名會前一個月,就知道Jesse會出現眼前。
“這是我最愛的書店。”Celine這樣跟Jesse說。而我撫過昏黃書店裏幽暗書架,一遍又一遍想起電影景象,想象如果自己是Celine,會不會願意再來看看這個多年前共度美好一夜,然後就此消失生命中的男人?如果同Celine一般,花費許多時光探尋自我、曆經一段又一段困難戀情,卻好像一無所成,那麼有沒有勇氣來見算是功成名就、站在人生巔峰的Jesse?
老舊書架上堆棧許多的書,直疊到天花板,搖搖晃晃。一樓後方隱身在書架之後的,是架老鋼琴。
“琴色大概不太行了。”像是工讀生的大男生說。“我沒有聽過,可能也許久已經沒人彈。”在書店彈琴是有趣的事,看來大男孩似乎不會阻止我,可是我左右撫摸鋼琴,怎麼也沒勇氣真的試試。
轉上二樓,同樣在層疊書架之後,藏著幾張有如行軍床的小床。某張床上放著半截麵包,仿佛剛剛才有人邋遢地在這裏倒臥過。
“這就是傳說中的作家房間嗎?”我如是想。
喬治·惠特曼(George Whitman)先生在1951年8月征得莎士比亞書店原主人席維亞·畢奇小姐(Sylvia Beach)同意後,在此處開了這樣一間盡可能保存原本書店風貌的新“莎士比亞書店”,並且歡迎年輕、對寫作懷抱熱情的人在此留宿,寫下點什麼。Jesse也在電影的開頭提過,來巴黎辦新書簽名會的前一晚,他正是在莎士比亞書店二樓與一隻貓過夜。如今作家房間還對外開放嗎?雖然短時間好像沒可能,不過若有一天,我能夠出一本英文寫成的什麼書,是不是也能獲得留宿小書店一晚的特權?
樓上樓下地逛著小書店,講起來似乎輕鬆,實際上小心翼翼。書店實在老舊,隨便踩在什麼地方都會發出咯吱聲響,仿佛用力一點就會壓垮店裏的某塊地板,導致堆疊到天花板的書成堆跌落,造成大災難。親身走過就會知道,原來逛書店也是一件需要小心的事。
在這樣環境裏要怎麼拍出電影場景呢?我試著找出架設Jesse簽名會的場地,從電影中的角度和現場實際方位,判定大約是進門左後方那塊勉強算有點空間的角落。這角落如果移開中島區的書籍,雖然還是超小,但應該可以拍攝。“如果架上三盞500瓦的燈光不知道夠不夠?”研究所時期拍過幾部超迷你學生短片的我,打量非常幽暗的室內,忍不住這樣想。不到3坪的空地,還要加上收音係統、演員、桌椅之類的道具……不誇張,攝影機要作業還真有點困難。
如果講英文的Jesse一定要符合劇本在巴黎辦一場“英文”導讀會,那麼除了莎士比亞書店,還真是別無他選。莎士比亞書店大約是全巴黎(說不定是全法國)對英文最友善的地方,畢竟位於塞納-馬恩省河畔一角的小書店,原本就是美國人喬治·惠特曼所開設。
撇開電影不提,莎士比亞書店本身就出名極了。大部分人認識這家書店,可能都是從海明威開始。在海明威的巴黎回憶錄裏,一次又一次提到莎士比亞書店與書店女主人席維亞·畢奇小姐。當年這座書的城堡,是他在貧窮時期重要的精神糧食來源。書店主人席維亞對待年輕沒有名氣的海明威極好,大方任他隨意取書,也幫海明威代收郵件,偶爾資助一些金錢。席維亞女士是當時重要的藝文界援手,大力資助許多默默無名的詩人或作家,海明威並不是唯一受到青睞的人。
事實上得到席維亞大力幫忙的最重要對象,應該是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席維亞在沒有其它出版商敢接的情況下,冒著破產危險幫詹姆斯·喬伊斯出版相當艱澀、字數又非常非常多的《尤利西斯》(Ulysses),在當時簡直是壯舉(就算是現在也很了不得)。特別是席維亞自己並沒有豐厚經濟資源。幸好《尤利西斯》出版後被搶購一空,席維亞因此免去破產之厄。
值得一提的是,這本《尤利西斯》的頁數高達732頁!不管以哪個年代的標準看,真的是很“厚重”的書(寫著這段想起我的編輯諄諄告誡,絕不可超過字數若幹若幹,不免有點喪氣)。
不過據說首代的莎士比亞書店之所以歇業,也跟詹姆斯·喬伊斯有關。在德軍占領巴黎時,席維亞拒絕售賣詹姆斯·喬伊斯在《尤利西斯》之後的作品《芬尼根守靈記》給喜愛喬伊斯的德國高階軍官,因此被抓進集中營半年,書店也就再也沒開張過。如今的莎士比亞書店並非席維亞所主持,也不是當初的奧德翁舊址,而是由一樣從美國來的喬治·惠特曼花費無數心血,讓原已進入曆史的莎士比亞書店在塞納-馬恩省河畔風華重現,並且在席維亞去世前得到使用原書店名的權利。有趣的是,闖禍的作家先生詹姆斯·喬伊斯,靠著席維亞資助出版的《尤利西斯》首版,在今日的收藏市場卻是喊出天價的傳奇之書。
這間很不像書店的書店,除了櫥窗邊多少放著新進的書,大部分的書都是以一種“你能看見我是運氣”的方式排列。二樓角落放著老舊打字機,牆上粘貼著世界各地來此朝聖、對寫作有過熱忱的青年人照片,一張破舊不堪的桌子,一把搖搖欲墜的椅子,此外就是隨便什麼地方都看得見、把所有可用空間塞滿、堆棧著高及天花板的“非賣書”,以供莎士比亞書店另一業務“圖書館”使用。店裏走來走去的工讀年輕人,有些的確以打工方式留宿於此。不過與其說打工,倒不如說他們在浩瀚書海中隨意取閱想讀的書目,邊看邊整理(所以盡管怎麼整理都相當雜亂)。
我試圖在全無章法的書與書之間尋覓《日落》裏Jesse提過、而且據說真的有的大黑貓,卻始終找不到。櫃台邊,應該是惠特曼先生的小女兒,也叫席維亞的女士說:“Kitty時常亂跑,現在大概去小公園了,等等或許可以見到它。”
我抽起一本海明威寫的《老人與海》(在這裏好像還是應該看這位老先生的書),想到二樓的小床上讀,卻在二樓牆上看見這樣一段文字:
“Be not inhospitable to strangers.Lest they be angels in disguise.”
(對陌生人友善,他們說不定是偽裝的天使)
誰說不是?Jesse與Celine不就是因為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一句話,由兩個陌生的人開始,浪漫地牽絆一生?
走出莎士比亞書店,巴黎給了我數日來難得的藍天。站在書店前、Jesse和Celine交談的三女神青綠雕像旁,我對希波說:“接下來的旅程好像應該對前來搭訕的人好一點才是(能這樣想的我也會有好運嗎)。另外,在這個書店辦簽書會似乎非常浪漫啊!”
“嗯,不過如果是你,看看要不要改出繪本書可能快一點。”
希波,人太誠實會討人厭的。
夢中的艾菲爾
風冷得緊,艾菲爾鐵塔在空曠的市郊廣場上,地闊且毫無遮擋,比起市中心要寒凍許多。來巴黎的人都希望從旅館窗外就能眺望艾菲爾身影,我也不例外。身在別的什麼地方想起巴黎時,鐵塔總是第一個浮現腦海,所以雖然聖心堂、盧浮宮、聖母院、凱旋門……沒有一個不是巴黎代表,但仔細看看紀念品的售賣,怎麼樣還是以艾菲爾最多,也最受歡迎。
雖然不是第一次來,實際站在塔下的感覺仍然奇妙。如果被“電視上看起來感覺很大”的自由女神像騙過的人就知道,大部分似乎宏偉的建築,實地看起來多半會覺得“也不過如此嘛”。然而印象中沒那麼了不起的艾菲爾,事實上卻大得不得了,真是很奇怪的事。
另一樣別人也許不覺得,但我卻認為的怪事,就是氣味。鐵塔四周的風仿佛永遠不停歇,不僅冬季,就連夏日,風也同樣猛烈吹著,輕一點的人好像會被吹走。正因為這樣,鐵塔周邊的空氣清新幹淨得難以置信。
可是,沒有帶點剛出爐的麵包味、女人的香水味、咖啡館的牛奶咖啡香、市場的奶酪氣息……如此便少了巴黎的百味雜陳,巴黎就不巴黎了。
巴黎的代表全然沒有巴黎味?這無論如何是件怪事吧?不過世上的怪事多得沒辦法細數,比方說,我討厭鐵塔人多、討厭此處沒有巴黎真實氣味、討厭大得要命的風……也還是在冷颼颼的天氣來這裏拍照,而且還來了好多次。
為了拍照方便,在冬天裏舍棄手套。風吹得人頭皮發麻,如果不是絕對必要,簡直不肯將手從雪衣口袋中伸出(還是毫無辦法地穿上雪衣,寒冬在風大得驚人的鐵塔下,僅穿毛大衣隻怕要感冒)。即便如此,手指仍凍得沒有知覺,僵硬得連快門都幾乎按不下。奇妙的是,在這仿佛隻應該配上枯枝的天氣裏,日照卻很強烈,艾菲爾鐵塔前綠草如茵(?),遊人亦如織。
艾菲爾鐵塔前是寬闊的德蓮納橋(Pont Dlena),跨過塞納-馬恩省河就是夏佑宮(Palais de Chaillot),不管是熱愛攝影或純粹想留下艾菲爾最美角度的觀光客,大約都毫無疑問地聚集此處,留下據說最經典的鐵塔照片,我自然也想拍下。夏佑宮地鐵站正在整修,不得不從鐵塔那端一步步走過。
騙人的陽光加上凍颼颼的氣溫,這樣亂七八糟的天氣雖稱得上是拍照的好時機,卻不適合散步。除非“緊裹雪衣、把整張臉埋進亂綁的圍巾,再配上毛帽遮掉眼睛”這種裝扮突然成為一種時尚,否則我的穿著絕對不像美麗(而且不怕冷)的巴黎女人。
鐵塔下無奈的冬日運動
鐵塔下另外不怕冷的,大概就是聚在一起沒事會發出“喔啦啦”聲響的小販。
小販來自世界各地,各種膚色都有,皆相當勇健的隻穿大夾克外套,裏麵一件單薄毛衣,全都光裸著一截頸子。巴黎的冬天雖不能跟真正冷的地方相比,但鐵塔下寒風吹來氣溫可以驟降十度,這對穿得不多的小販們似乎沒什麼影響。原因為何?若是站在這裏好好觀察個五分鍾,大概就會發現。
“三個one歐。”中東裔的小販攔住看起來像是說中文的任何遊客(包含我在內),雙手舉起串在鐵圈上大大小小金色、銀色、黃銅色的艾菲爾鐵塔模型讓人看。“三個one歐。”他說。
“三個one歐?”小販確實是這樣發音。三、個、歐這幾個字都是雖不標準,但錯不了的中文,數字卻是英文。三個鐵塔1歐,是這個意思。
如果對方擺擺手聽不懂,兜售的小販會立刻改口說日文,若還是不行就換成韓文,總之相當厲害。雖然毫無購買意願,但忍不住注意起廣場上的諸多小販。由於是競爭激烈又沒什麼新奇花招的生意,小販們都學會基本的各國叫賣語言,如果認真聽,日文、韓文、法文、英文、中文、西班牙文和意大利文的叫賣聲還真是都有,而且統一標價,怎麼聽,都是三個1歐。
原先叫住我的小販仍無法改口地喊著“三個one歐”、“三個one歐”,漸漸有些說中文的觀光客被這樣有趣的叫賣方式吸引,做成幾筆生意。一旁的小販看有生意可做,也跟著“三個one歐”地叫賣起來。
除了成群結隊地賣同樣的商品、同樣的價格、以同樣的方式叫賣,艾菲爾之下的小販也還同時躲著警察。
如果在鐵塔下稍稍待久一點,一定會看到的場麵就是,所有小販突然同時往夏佑宮方向狂奔。剛到的遊客會待在一旁,已經見識過的遊客就會朝另一頭看看警察在哪裏。半小時這樣的情形大約會看到二至三次左右,是很頻繁的次數。小販跑得很認真,警察先生則大多騎單車做做樣子,不怎麼想抓人。跑到德蓮納橋上其實就算安全地段,我還沒看到哪個警察認真追過馬路的,不過小販們還是會跑到橋中央才停下來看看風色。幾個高頭大馬的非洲裔小販跑起來特別漂亮,長手大腳地像蝴蝶似的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