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素用被子蒙著頭，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現在的母親與初知噩耗時相比，明顯淡定了許多，也看透了許多。也許，人都是如此，經曆過絕境，便無所畏懼。
但有時，看開也是一種偽裝的天衣無縫的麻木。
鄉村清晨五六點鍾的光景，天地已一片清明。青藍的天空，澄澈幹淨，曉風習習，仿佛一片海的碧影。
葉素閉上眼睛，任風隨意地輕拂她的臉，感受片刻心如止水的愜意。想起了道家的“天人合一、順其自然”，陽光、清風、山水都有無法言明的神力。置身其間，不用言語，皆能獲得深淺不一的撫慰。也許，古人避世於田園山林，大抵感念此意。
“站那磨蹭什麼，還不趕緊打扮好下來！”
葉素攀住欄杆往下看，母親正在廚房外的走廊上給雞拔毛，窗戶裏飄出一縷縷食物沸騰的霧氣。
“還不下來？”陳靜又抬頭嚷了一句。
葉素轉身走進房間，胡亂挑了一件連衣裙換上，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下樓來。
“哎呦，我的姑奶奶，怎麼穿這麼素？”母親一見到她，便皺眉大叫，“去年去廈門玩買的那件紅底黑點的連衣裙呢？趕緊上樓換那件，過一會兒客人就到了。快點，別屎逼**了才找茅坑！”
葉素拿碗盛了一碗白粥，吸溜了幾口又用筷子蘸了一點豆腐乳，吧唧吧唧地吮著，沒有動彈。
“快點，聽到沒有？”
葉素繼續用筷子扒拉著白粥，不鹹不淡地說：“用不著換！他們是來看人，又不是來看裙子！”
“你這丫頭，”陳靜把手中的鏟子一扔，“跟你爸一個臭脾氣，都死倔死倔的，不會轉一點彎子！”
葉素沒有接話，三下五除二將碗裏的粥喝完，拿好父親的藥，端了一杯開水就往樓上走。
“你們要曉得，我這是在為你們林家做牛做馬！”陳靜衝到樓梯口，扯著嗓子喊。
“惹你媽啦？”
葉素把藥放到父親的手裏，不動聲色，“沒事，好久沒嚷了，可能嗓子癢了！”
葉天明一仰頭將藥全數吞下，接過水喝了幾口，說：“多讓著點你媽，為了這個家，她操碎了心。以前，我沒本事，讓她跟著吃苦受累。現在你們出息了，我又不爭氣……你媽跟著我，沒有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
“爸，我知道……”葉素的心忽然像掉了一塊，空落落的。“爸，你好好休息，我下去幫忙！”
“素素……”
“嗯？”她停下腳步。
“不管做什麼樣的決定，你首先要想到你自己！”葉天明微微一笑，“爸媽會尊重你的決定！”
葉素點點頭，迅速帶上門。突然，眼淚就濕了眼眶。她捂住嘴，竭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一句如此平常的叮囑，在她聽來，卻是這般的錐心。逼迫自己不去想，腦海中卻不斷浮現最恐懼的那一幕。
她知道，自己不是杞人憂天。那一天，就像一顆定時炸彈，在她不知道的某一時刻會砰然爆炸，炸裂她此生最寶貴的東西……
葉素坐在車裏，呆呆地望著窗外一劃而過的樹、山與荒蕪的原野。車窗留著一指寬的空隙，疾馳的車速，增添了風的迅猛，劈劈啪啪地打在車窗上，也吹散了她的頭發。原本柔軟的發絲借了風勢，剛硬了許多，忽前忽後地打在臉上，竟有些許隱約的疼。
顧玄裝作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將車窗的門關上。葉素背對著他，又迅速將車窗按下。
“熱嗎？空調調低點？”顧玄問道。
葉素沒有搭腔，自顧自地看著窗外單調乏味的山景。
顧玄用眼角的餘光又打量了她一回：她遠遠地縮在副駕駛座上，僵硬繃緊的身體處處在說明對他的嫌惡。腦裏倏忽間蹦出了一句話——不是冤家不聚頭。
顧玄隻得由著她去。她的三千煩惱絲在車廂中肆意飄揚，不時飄來一股淡淡的薄荷清涼，鑽入鼻間，沁人心脾。他不自覺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也覺得窒息？”她鄙夷地說。
顧玄莫名地斜睨了她一眼，“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