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素猛地心頭一緊，臉上湧起的哀傷，就像濺落在宣紙上的墨汁，迅速暈染開去。
“謝謝！”
“又在撇清關係！”杜煜弓起一個指頭，在她的鼻尖一劃。
葉素下意識地往後躲了躲，臉上強露笑顏，心裏卻像吞了黃蓮。
“其實，我姨父得的也是癌症，是食道癌。”葉素急忙轉移話題。杜煜對她越是濃情蜜意，她的心越是如刀割一般。她知曉現在的她，不配擁有別人的真情。
“那現在……”
“死了。”葉素朝他淡淡一笑。
“哦……”
“其實你不用安慰我，我明白，生這種病，早晚都得死！”葉素吸了吸鼻子，“所以，我想既然活不久，倒不如讓他多過幾天沒有痛楚的日子，什麼都不做，順其自然……”
“素，凡事都會有轉機。”
葉素又淺淺一笑，“姨父去世前，瘦的隻剩下幾根骨頭。先前那麼壯碩的一個人，到最後，就剩一副骨架。風一吹，就會倒。什麼都吃不下，就隻能喝水、喝酒、抽煙。脖子上放療的地方，皮膚都爛了，又黑又紅又紫。有時，冷不丁地看到，我都會忍不住地作嘔。妹妹用盡了心思、金錢去救他，但一年之後，姨父還是走了……臨終前，姨父隻說了一句話，說他恨妹妹她們……”葉素仰頭止住淚，“當時聽到，我們的心都碎了……姨父一直以為，如果不去醫治他，他不會生不如死。他埋怨妹妹，認為是她剝奪了他最後的幸福……”
“我不能成為爸爸人生中的罪人……”葉素哽咽地說。
“你害怕受埋怨？”
葉素搖搖頭，“我害怕……”
她緊緊咬了咬嘴唇，說：“萬一他真的，真的走了，我會自責一輩子。也許，是我抹殺了他人生的另一種可能……”
“但你是他的女兒，”杜煜又輕輕擁她入懷，“就像他對你十八歲之前的人生毫不猶豫地負責一樣，你對他今後的人生也應該義無反顧。我們不要去想結果，其實每個人都逃不了死亡的命運。要看的是，在這過程當中，是否做到了盡心盡力。”
“而且，”杜煜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我相信，每個父母都不會真正怨恨自己的孩子。他們為了孩子可以舍棄一切，即使是命，也在所不惜！你要卸下心裏的包袱，不然接下來的路，會走得更艱難。”
“不會再難了……”
葉素抬起頭來往窗外看，八月末的城市，陽光猛烈，白花花的直刺人眼，卻照不亮她灰敗的世界。
當葉素與葉天明舟車勞頓、身心俱乏回到家中，陳靜笑逐顏開地做了一大桌的佳肴，並叫了幾個親朋好友，團團圍坐在飯桌前。
“媽，你這是為我和爸爸接風洗塵嗎？”
母親春風滿麵地說：“平安歸來，當然要慶祝，不過還有一件事，更值得高興！”
“什麼事？”葉天明端著一個瓷碗在喝魚湯，從前廳探出頭來，期待地望著母親。他的胃腸功能尚未完全恢複，隻可以少食多餐地喝一些湯湯水水與蛋羹。但他以往常是無肉不歡的，為了減少**，便與家人分桌而食，把飯桌移到了前廳。
“就你耳朵靈！”
“那當然，眼睛已經不好用了，耳朵再不好，我不就是廢人了？”
“你倒別這麼說，挨過刀子現在又生龍活虎的，村子裏也就屬你啦！古話都講，‘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看現在後福就來啦！”右門的張大嗓門，一張開嘴就能看到她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