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挑這樣的書來讀,不想讀那些在我死亡之前就變得半點價值都沒有的書,以免到了最後還後悔地告訴自己:“這些書有什麼好讀得如此津津有味呢?”
或許再過一個月選書的方向就會有所改變吧——不過這次我選的是保羅·奧斯特,美籍猶太人,是小說家也是翻譯家,同時也是電影編劇與導演。曾與王穎合導電影《煙》,並擔任劇中演員。)、宮澤賢治、歐·亨利,本名為威廉·西德尼·波特,為美國知名的短篇小說作家。)與海明威的書。這些選擇實在不帶半點趣味性,而且選的都是短篇,與其說我喜歡這些作家,不如說我可能打心底根本不想閱讀長篇大論,因為我懷疑自己是否還有力氣讀完具有一定長度的故事。
正當我讀著歐·亨利的《賢士的禮物》,原本坐在正麵監視我的劉謐香走到了身邊,偷看書裏的內容。
“怎麼,監視與讀書可以並行不悖是吧?”我壓低聲音問了問她。
“就是這麼一回事。”語畢,劉謐香把身體湊得更近了。
真是令人感到安心的體香啊,我不禁如此覺得。
在晚上六點休館之前,我全神貫注地讀了幾本書,偶爾為了讓眼睛休息一會兒時會走出圖書館,順便在吸煙處抽根煙放鬆。
這是我第一次與別人共看一本書,讓我不隻在意“自己的想法”,也在意“讀著同一段落的劉謐香會有什麼感覺”,而讀書這回事也變得更加趣味盎然。
回到宜靜的家門前按了門鈴,果然還是沒人回應。雖然知道附近的鄰居會覺得可疑,但還是在宜靜家門前停留了一個小時左右,等看看有沒有人會回來。日已西沉,電線杆上的防盜燈亮了起來,腳邊也堆滿了煙頭。劉謐香以怪罪的眼神盯著這些煙頭,所以我從包包拿出攜帶型的煙灰缸,將煙頭全部撿起來。
看來今天應該到此為止,下次再來吧。
我實在無法否認自己因為沒見到宜靜而感到安心這件事。
回家途中,我似乎在某個地方不小心轉錯了彎,騎進了高掛燈籠的商店街裏。花了不少時間,我才恍然大悟這條商店街就位在我老家旁邊,因為我從來沒有從這條路走回家過所以不曾注意到。
前方的地方好似正在舉辦慶典,我正好覺得肚子有點小餓,將本田小狼停在停車場之後,就前往充滿焦香醬味的會場來回尋找想吃的攤販。
大概有十年沒見到這類慶典了,自從宜靜搬家後,我再也不想參加這一帶的慶典。這裏的慶典規模依舊不大,攤販的數量也僅止於十至十五攤,但氣氛卻是十分熱絡,熱鬧得像是鮮少有娛樂活動地區的一大盛事。
在買大阪燒和大熱狗之前,一切還算是依計劃行事,但在那之後,不知道是什麼失心瘋,我居然決定每攤都買一點,章魚燒、刨冰、烤玉米、煎蛋皮、炸雞、糖葫蘆、巧克力香蕉、串燒、烤花枝、熱帶水果果汁全買了一輪後,就帶到石階上準備大快朵頤。
“你幹嘛一口氣買這麼多?”劉謐香一臉嚇傻的樣子。
“這是為了一圓孩提時期的夢想,我一個人吃不完,你也幫忙吃一點吧。”說完後,我就開始動手處理這些食物。劉謐香有些不好意思地將手伸向我的袋子,說了聲“那我不客氣了”之後,從煎蛋皮開始吃起。
在處理完為數十二道的食物之後,我與劉謐香打從心底厭惡食物的味道。我們倆原本就是胃袋小的人,吃完這些食物,肚子已漲得跟一顆排球沒兩樣,如此的飽食感讓人懷疑自己會不會暫時站不起來。劉謐香則麵無表情地舔著第十二道的糖葫蘆。
我們從石階上鳥瞰夏季慶典的會場,狹長的參道排滿了攤販,兩側的燈籠則像是飛機跑道燈一般筆直延伸,原本幽暗的境內因此透出微微的紅光。會場裏的人們都流露著快樂的神情……簡言之,今天的慶典與十年前的那天絲毫沒有不同之處。
那天,我——我與宜靜——也像這樣坐在石階上,望著會場裏熙攘的人群。當時的我們明白自己沒有混入人潮的權利,所以隻靜靜地坐在原地,等待著能肯定我們的存在,能讓一切變得合理的“某事”發生。
當時宜靜也曾預言,十年後的夏天一定會發生“某事”,讓我們由衷地覺得“活著真好”。而且她還說,十年後的我們若都還找不到結婚對象的話,屆時兩個沒人要的人就彼此依偎終老吧。
如今,我已來到十年後的夏天了。立下約定的那個人不僅非待售品,還成了二手貨,而我,連庫存品都稱不上,直接被打成非賣品,人生也即將走到盡頭。
不過就結果來看,我與宜靜的確都沒有被誰擁有。
彼此再次成了形單影隻的孤鳥。
宜靜,你現在到底在哪裏,又在做什麼呢?
我又再次在蟬聲四起的寺廟裏,靜心向神明祈禱。
回過神才發現時間已過去不少,隻聽見劉謐香在一旁飛快地寫著筆記的書寫聲。夏季慶典也差不多到了結束的時候,人潮正逐漸散去。我抬起頭,將垃圾整理成一堆之後,徐徐地站了起來。
突然有人影從石階一步步地走上來。
幽暗的天色,讓我看不清那人的臉龐,但就在輪廓浮現後,我的時間突然暫停了。
人們不是常說,事情總會有超乎想像的發展嗎?
可是——凡事總是在當事人尚未察覺之前,就已顛覆了整個狀態。
我感到體內的細胞因無比的喜悅而不斷跳動。
從四歲初次相會的那天,到她轉學後從我眼前消失的十歲那天為止,隨著她每踏出的一步,回憶就一個個在我腦海裏蘇醒過來。
雖然她的容貌早與十年前不同,但不管她的容顏如何轉變,我不可能認不得她。
直到她走至能看清彼此表情的位置時,我以幹啞的聲音喊了聲:
“宜靜。”
那女人驟然駐足,以那毫無生氣的眼神望向我。
那張臉,漸漸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是曉峰嗎?”
宜靜用與那日一樣清澈的嗓音,輕喚了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