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前峪村的清早兒是多姿多彩的,鷓鴣唱著,喜鵲叫著,公雞打鳴的動靜是最好的鬧鍾。嫋嫋的炊煙從各家各戶的煙囪裏冒出來,在村子上空彌散著,誰家的煙囪青煙要是冒得早了,證明這家老娘們兒是個勤快人,鄰居大禿老蔫郎奎喜家總是快到晌午了才黑煙滾滾,伴著鍋碗瓢盆叮當亂響。
按照父親的習慣,這個時間點兒早就從地裏幹活兒回來了,可是他這幾天晚整夜未睡,在家裏守護著病重的奶奶。
奶奶住了幾天院,在她強烈的要求下還是回了家。她說:我這把老骨頭了,不花這冤枉錢,要死也死在自個家炕上。我初三中考時,她老人家還沒有看到我考入中專的入學通知書,就撒手人寰到那邊的世界去陪爺爺了。家人也把奶奶葬在了東山釺子溝北點兵台下,爺爺的墳頭旁邊又起了一座新墳,有人陪他老人家嘮嗑了。
爺爺是個獵戶,槍法百步穿楊,也懂民間醫術,山上刨回的草藥自配成方,救治病人。相傳他的醫術是東山最高峰娘娘頂廟裏狐仙所化仙姑傳授,因為麵對這隻雪白玉狐爺爺沒有開槍。也曾在天橋武館拜師學藝,練過把式,三五個人是近不了身的。
四十年代的郎前峪村,低矮的石頭片子房子,土坯摻著打碎幹草壘起來的土牆,房頂高粱杆抹泥鋪在急了拐彎的檁子上,夏天不漏雨冬天還算暖和。
郎前峪村名的由來,就是郎中遇到狼救治狼崽的故事,解放前,野狼出沒田間地頭是常有的事,聽說有的人在地裏幹活兒的時候看到過狼抓咬趕牲口的皮鞭,甚至扒過耕作人的肩頭。郎前峪村幾乎每家每戶土坯山牆上都用釺子溝山裏的天然白石灰畫著直徑一米左右的大圓圈,村子裏的土路街道上也到處是這種白圈,依次排開,不連不套,說是狼最怕這種白色的圓圈,可以將它“套住”。不知道真是這種白灰圈起了作用,還是傳說中的受傷狼崽為報郎中治愈的恩情,郎前峪村從沒有狼傷害到人畜的事情發生,鄰村史家坎子則不然三天兩頭的少了豬傷了驢的,大地主史銅錢家就沒少損失,不是今天羊少了就是明天牛丟了,史銅錢為此對毛狼子大為惱火,分咐管家苟剩帶領家丁上山埋設狼夾,麻雀兒肚裏塞滿炸藥作成“炸狼彈”,鋼絲挽圈綁樹設“狼套”,除了提落兒回幾隻野兔之外,連狼毛都沒有見過。
爺爺時常背著獵槍上山刨采草藥,縱深釺子溝裏草木雜生,物種豐富,每次回家總能滿載而歸。不是野兔就是袍子甚至還有獾豬,他從來不對狼和狐狸開槍,似乎信守著什麼承諾。荊條編的背簍裏都是藥材,開黃花的柴胡和開藍花的遠誌、知母是最常采到的,這幾種藥材也最常用,去葉,留莖,曬幹,走幾十裏的路,賣到縣城裏的藥鋪換得銀元,貼補家用。
爺爺掀翻史家的花轎與奶奶遠走他鄉,是那個時代那個村那個店兒人們經常談論的話題,漂泊兩年,奶奶懷了父親,不想讓孩子生於異地他鄉才回到郎前峪,但太爺爺因為爺爺搶了史家地主的親,得罪了這家大戶,怎麼也不讓爺爺進家門。爺爺隻好在村東口一棵大栗子樹下,三股神泉最下遊分支水泡子邊,平地起土,砍樹造屋。
史銅錢得知我爺爺回來,咽不下坐上花轎的兒媳婦讓人搶跑了的這口氣,幾次差苟剩帶人過來鬧事,當爺爺的獵槍打掉了苟剩的瓜皮氈帽,他們就在也沒有來過。史銅錢的兒子史疙瘩卻一次也沒有來過,不知道是懼怕爺爺手中的獵槍還是將“奪妻之恨”埋入了心底?不得人知。
奶奶懷父親時,時常腹痛,且氣急久嗽,許是居無定所,長年奔波勞累所至。爺爺便上山去采得知母、藿香,將知母去毛切片,隔紙微炒,與薑水泡過焙幹的杏仁煎服,將知母研末,和蜜成丸,米粥送咽。將藿香、甘草共研為末,加鹽少許,就著栗樹旁邊燒開的泉眼水喝下。
爺爺用一個大大的銅盆,裏麵盛滿了黃紙,紙上砸刻滿了方圓錢眼兒,將黃紙用旱煙點燃,衝著釺子溝娘娘頂廟方向跪拜,嘴裏念念叨叨,偶爾打個激靈。
多味中草藥的調理加上娘娘頂仙姑的保佑,奶奶的精神氣色好了不少。
期間,史疙瘩也請郎中來看過幾次,都被爺爺給趕跑了,和他老子截然不同的態度,一個放“苟”過來,一個請“郎”過來,真不知道這個史家地主的大公子安的什麼心,一著急,史疙瘩就會搓揉著額頭上的一個胎裏帶來的大包,滿頭大汗,走得很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