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年來，一個私企擴廠，把立誌的墳圈在了裏麵。因為要硬化，幾次通知燕兒挪墳，燕兒沒來。這家子也專橫，就先開始把浮土打灰土，旋耕機耕過去，就把立誌的骨灰盒耕了出來。老板走過去提起來看了看，罵了句，埋得也太他媽淺了。就提著，扔進了附近的一個枯井裏。等到立誌的娘來挪墳，沒找到骨灰盒，隻好抓了把土，點上刀黃表紙，象征性地移著走了。
飛 翔
立誌的遭遇我是後來才聽說的。那天晚上，立誌又加班到八、九點，自己騎著自行車回家，路上被車撞了，當時也沒感覺怎麼樣，人家賠了五百塊錢，就自己騎自行車回來了。到家，自己做的飯，吃了，就在偏房的小床上睡了。第二天早上，燕兒發現立誌沒起來做飯，就穿上衣服跑到偏房，看到立誌還在睡，胳膊和膀子都露在外麵。忍不住厲聲斥罵了幾句。見還沒動靜，就抬腳踢了他一腳。這才發現動靜不對，把手伸過去一摸，已經涼了。
燕兒急忙把他背起來，背到樓房裏的床上。碰掉床頭昨晚立誌自己倒的一杯水，杯子掉到地上打碎了，水已經凍成冰坨子，饅頭一樣在地上滾來滾去。
然後燕兒給120打電話，給婆婆打電話。救護車呼嘯著跑來，從醫院直接拉到了火葬場。
事後我陪著去查了交警的監控錄像。發現立誌像喝醉了酒一樣騎著自行車在公路上走著，一輛大頭車躲閃不及，把他一下子撞飛了。監控錄像的角度很好，立誌穿著油田發的橘黃色工作服，就像多年前的那隻鳥，非常優美地畫了一個弧，斜斜地飛了出去……
後來還是找到了肇事車。因為沒有證據證明就是因為車禍而亡，人家賠了八萬塊錢。燕兒用這錢買了一輛轎車。完成了立誌給燕兒買轎車的最後一個奮鬥目標。
其實你才是那隻鳥
立誌死了以後，燕兒要把樓房賣了改嫁。現在立誌的娘不願意了。立誌的娘外號小辣椒，當年也是踩一腳房子也顫一顫的人物，立誌的奶奶活著的時候怕她怕的跟老鼠見了貓一樣。可是一物降一物，硬是讓燕兒弄得沒了脾氣。雖然沒了脾氣，這時候也不能沉默了，她說，房子是你的，你怎麼賣也可以，可地基是我家的，你要把房子扒了賣。
燕兒沒辦法，又舍不得房子，隻好跟別人學，招一個人來。招來的是一個山裏的漢子，姓牛，也是黑黑瘦瘦的，跟立誌有幾分像。而且脾氣也像，隻顧悶著頭幹活。老朱來了，也是買好酒好菜伺候。
既然經受住了考驗，燕兒就答應了小牛的要求，兩個人領了結婚證，辦了一個簡簡單單的婚禮。結婚第二天，老朱來了。小牛招呼著，從飯店訂了宴席，讓送到家裏來，又開了兩瓶好酒，兩個人要一醉方休。當天很盡興，小牛說了很多感謝的話，老朱也忘乎所以了，當著小牛的麵，和燕兒拉拉扯扯。
酒進行到最後，小牛摟著老朱的脖子，說，哥，走，咱先出去撒泡尿。老朱嘻嘻哈哈跟出來。到了院子裏，小牛一拳打在老朱臉上，老朱兩顆門牙就光榮退休了。然後抓著頭發，一下子撞到老朱的桑塔納前擋風玻璃上，玻璃嘩啦一聲就碎了。鼻子、額頭比較高一點的地方就都破了，血淌了滿臉。小牛又把他拽回來，讓他仰麵摔倒在地上，一腳踹到褲襠裏，估計以後他不會再有兒子了。
燕兒在屋裏聽到吵鬧跑出來，嚇得驚叫一聲，趕緊報警。警察來得很快，把小牛抓走了。因為老朱也沒追究，所以小牛被拘留半個月又放出來。
隻道是小牛喝醉了，而且對燕兒還一直客客氣氣的。雖然燕兒收斂了許多，可是不久還是禁不住誘惑，大概是還當立誌活著的時候，又出去呆了三天。回來以後發現小健被鎖在屋裏，好像三天都沒吃過飯，餓得都哭不出來了。
氣得燕兒轉身就出去找小牛，還沒出大門口，小牛回來了，隨手就把門關上了。燕兒害怕了，可嘴裏還硬著。
小牛朝她微笑了一下，一拳就打在了她的嘴上。燕兒吐出兩顆帶血的牙齒，嘴唇隨即腫起來。她想繼續罵他，可是罵不出來了。一頓拳腳打下來，燕兒感覺命都要沒了。
小牛最後說，再這麼下去，我能讓你娘倆和老朱一家都他媽歸天你信不信？有什麼不信的？這小牛就是個亡命徒，自己是引狼入室啊。
據說以後燕兒再沒出去過，老朱也沒敢來過。平靜的日子流水般過，燕兒又在樓房的一樓開起了理發店。人長得漂亮，技術也還行，買賣還真不錯。
每次回家，我都去找燕兒理發。那次我又去，發現燕兒正坐在院子裏曬太陽。突然，我看到院子裏的白楊樹上有隻美麗的鳥，橘黃色的羽毛，頭頂有幾根綠色的。正是當年我跟立誌捉過的那種鳥。我的眼睛濕潤了，這樣的鳥，三十多年來我似乎從來沒再見過，以為早就絕跡了，卻原來在這裏還隱藏著一隻啊。
我對樹上的鳥說，立誌啊，你一輩子都想著捉鳥，其實你才是那隻鳥啊，一輩子都沒跑出自己編的籠子。我的淚如雨下，急忙偏了頭。燕兒問我，自己在那神神叨叨說什麼呢？
我哽咽著說不出話，那隻鳥卻啪嗒一聲從樹上落下來，掉到院子裏的水泥地上，死了。燕兒說，正是種冬小麥的時候，鳥兒們吃了灑落在地頭的浸泡了農藥的種子。幾乎天天有死鳥。說完，就把那隻美麗的鳥一腳踢到了院子的角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