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籠子
我們飛快地跑過去,立誌把墊子掀起一條小縫,手伸進去,捉住了鳥,用手握著。然後掀開墊子,同時扣在裏麵的一隻麻雀撲楞一下飛走了。立誌握著鳥,把繩子卷了幾下,拿著棍子,我把煎餅墊子背在背上,像一隻烏龜一樣跟著立誌回家。
到了家,立誌把鳥先扣到院子裏一隻瓷盆子底下,然後迅速拿過煎餅墊子先把煎餅放回去。拿煎餅墊子去捉鳥,家長發現了,是要罵的。
接下來,就該做鳥籠子了,要不把這麼漂亮的鳥放在哪兒呢?當然,做鳥籠子有鐵絲應該最好,可是我們沒有。不過我們有辦法,那就是用高粱杆,再找點粗而硬的蠟樹條子穿起來。這個立誌家都有。蠟樹條子捆成一捆在灶屋裏放著,高粱杆也有,隻是放在豬圈裏,幾根木棍做了個閣樓,高梁杆放在上麵。立誌拿了個凳子,卻還是夠不著。老母豬哼哼唧唧老去拱凳子,我拿著條子打它。可他還是夠不著。因為豬圈被豬拱得高低不平,凳子一條腿一歪,把立誌差點摔下來。立誌下來,抬頭瞅著,嘴裏嘟噥,我要是隻鳥就好了,可以飛上去。
我們不是鳥,可是也有辦法。最後找來一根彎彎的木頭,上麵掛了幾個樹杈,就像一個梯子一樣,終於拿下來一些高粱杆。
經過一通忙活,手凍得跟貓咬一樣。我們拖進屋裏,雖然是沒生爐子,可還是感覺暖和了一些。我們把高粱杆弄得一樣長,用蠟樹條穿起來,留著半公分的空隙。以前我們用這個辦法做過蟈蟈籠子,能否盛得住鳥,心裏還是沒底的。這天立誌的家長都沒在家,我們午飯也沒吃,一個笨拙的鳥籠馬上要在我們手裏出現了。
我的肚子咕嚕嚕叫起來,我想那隻鳥肯定也餓了。實際上我的心裏一直掛念著那隻鳥。於是趁著立誌不注意,偷偷跑到院子裏,學他的樣子,把瓷盆掀開一條縫,手慢慢伸進去,心裏想著隻要稍微摸一下那滑潤的羽毛也好。可是我的手在盆底下摸了一圈,卻沒有發現小鳥。我把縫隙掀得大了一些,手又繼續往裏伸,還是沒摸著。突然,撲棱一聲,鳥兒從我的胳膊邊上飛了出去。它沒有直接離去,而是先在院子裏的樹上站了站,驚下一些碎雪。
立誌從屋裏走出來,手裏拿著做好的鳥籠子,望著鳥兒無奈地瞅著。鳥兒的眼裏似乎閃過一些狡黠的笑意,先俯衝下來,啄走了落在大門邊的一塊碎煎餅,然後得意地飛走了。
豪華的籠子
婚後的立誌工作更辛苦了,在工廠裏,每天都要幹十幾個小時,有時甚至一幹就是兩個班。他要攢錢,給燕兒蓋承諾的漂亮樓房。漂亮的樓房就像籠子,有了它,他幻想著就應該能夠圈住燕兒。
但是,老朱還經常開著他的桑塔納來玩。一來,立誌就去買菜、買酒,張羅著好好招待。同樣,根據婚前的承諾,燕兒過一段時間就出去旅遊,可是立誌根本不知她去了哪裏。卻是在心裏越來越害怕失去燕兒,珍惜著自己眼前認為的幸福。
有一段時間,為了多掙錢他去了東營的油田。辛辛苦苦工作,幾個月都不回來一次。有一次我見到他,又黑又瘦。我說,燕兒是一隻候鳥,養不熟啊。立誌深吸一口煙,狠狠地說,就是一塊石頭我也要給她捂熱了。你別管,我的幸福生活快來了。
真的,不久以後,立誌家的樓房就蓋起來了,寬敞漂亮,富麗堂皇。然後,他的兒子也出生了,白白胖胖,很漂亮的男孩,取名小健。我去給他祝賀,卻發現立誌睡在低矮的偏房裏,瘦的我都認不出了。看著用兩塊門板子做的簡陋小床,上麵幾片肮髒破舊的棉絮。我心疼地說,你賣血啊?弄成這個樣子。立誌不好意思地從床上爬起來。燕兒已經從樓房裏走出來,卻是又白又胖,打扮得像花蝴蝶一樣,漂亮得像電影明星。燕兒說,你看,立誌就這命,願意在這裏麵住。
孩子越來越大了,老朱也來得更勤了。有時候抱著孩子出去,鄰居們都說,外甥隨舅,你看小健跟舅舅長得多像。的確是,小健跟老朱大臉脫出個小臉,鼻子、眼睛太像了。立誌在家裏聽到了,眼淚溢出來。
葬 禮
聽到立誌去世的消息,我立即驅車回家。剛到立誌門口,車前輪突然爆胎。顧不得管車,立即下來向家裏走去。
樓房的客廳裏擺了一把椅子,椅子上黑色的鏡框裏,立誌正在微笑著。小健穿了雪白的喪衣,坐在椅子前的一個棉墊子上,手裏拿著一炷香,不停地用香頭去燒立誌的遺像。相框是用塑料繃起來的,小健一會就在立誌的腮上、眼睛上燒了好幾個黑點。我忍不住打了他的手一下,說,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小健哇得一聲哭起來,屋子裏也傳出了小燕吱吱扭扭的哭聲。我忍不住淚如雨下。
這一天是2010年元旦,比三十年前還冷的一天。老人還在,所以葬禮必須在午前進行。肆虐的北風像刀子一樣,不多的衣服穿在身上就像沒穿。人早已經火化了,隻有一個小小的骨灰盒。天已近午,墳穴卻刨不出來,地凍得像石頭,一鎬下去,濺起幾個火星子,卻刨不出多少土。幾個人輪流刨,還是不行。最後甚至借了一個挖掘機,也隻刨下了不到四十公分。時間到了,再不砌墳就來不及了。幾個人搬下磚,把石灰和沙土和在一起。水是從暖水瓶裏倒出的熱水,攪拌幾下,就成硬硬的一塊了。站在田野裏的幾個人,凍得幾乎虛脫了,隻好把磚幹砌上,把石灰灑在磚縫裏,再用水澆一下。墳裏最怕有水,別人家都是兒女用黃表紙給烘幹了,俗稱暖炕。可立誌的墳,表麵上是幹的,卻是浮了一層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