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了的鄉村故事
美文臻萃
作者:張立國
一
人們無論走到哪裏,閑話時常說,我們是大槐樹下的後人,是因為我們的先人在生活中有了磨難,才不得已離開了那棵為他們遮風擋雨的大槐樹,一路奔波於千裏之外,然後落腳於他鄉。
一提大槐樹,人們自然把目標指向山西省的洪洞縣。
的確,在山西洪洞縣境內的賈村是有一棵“樹身數圍,陰遮數畝”的漢槐。這棵老槐樹有多少年了,誰也不知道。隻見它又粗又高,樹皮裂開來,渾身是疤,露出白光光的身子。老槐樹有七八摟粗,枝繁葉茂,遠看像一把大傘矗立在地。每年的夏天,成群的老鸛在樹上構窩築巢,星羅棋布,甚為壯觀。
為了“我們是大槐樹下的後人”這句說詞,我常想,或許是洪洞縣境的這棵老槐樹真有些靈氣,讓我們的先人在其間感受到了什麼,而共同齊聚地在這片土地上生活,成了我們真正祖根棲落的鄉村之地。帶著這個疑問,我饒有興趣地查閱了一些有關洪洞縣的史資,並從中找出了一些使我滿意的答案。傳說明朝初年鬧饑荒,各地的百姓們沒有糧食,一群一夥的人,被災難從家鄉熱土中趕出來,走上了逃荒的路。倒是洪洞縣裏的村民們,在荒年裏,地裏雖顆粒無收,樹皮草根也吃光了,可竟沒一個人餓死。人們說,是大槐樹養活了自己的子民們。這話無可否認。那年的秋天,大槐樹掛滿了槐角豆,餓急了的人們以角豆為糧食,每天都要到大槐樹下去拾角豆回家充饑。說起來也怪,不論早來晚到,人們每天在大槐樹下,隻能以一碗角豆為限,誰也甭想多拾一粒回家。於是,人們紛紛傳說是槐樹仙人為讓人們度過荒年,公平分配,一碗角豆足能救一家人的饑腸,誰也不能貪多。
不管怎麼說,是大槐樹救活了這裏的人。
不久,槐樹仙人救人於水火的消息不脛而走。由於洪洞縣在當時是個驛道,北通幽燕,東連齊魯,南達秦蜀,西抵河隴,很快地,各地的荒民們為了活命,便蜂擁地集結到了大槐樹下。一時間大槐樹下人滿為患,十萬之眾,熙熙攘攘,熱鬧非常。挎籃子的、扛口袋的跪了一地,專等槐仙賜豆。人們說,就是這點救命的槐角豆,吸引來無數的受難者。
由於十萬荒民的到來,人們擁擠地居住在了這裏,為了爭奪生活的一份私利,本來太平盛世的洪洞縣境內,一下子有了連年不斷的爭鬥、災荒和瘟疫,搞得人們民不聊生。終有一天,朝廷頒布告示於這裏:“大明皇帝敕命,凡大槐樹下居住者,被抽中號者一律遷走!”傾刻,這裏的人們無論是荒民還是本土居民,都被列隊於大槐樹下。官府從中選出一萬多戶人家,經過登記造冊後,便由官兵押著遷往各地。當下是晚秋時節,槐葉凋落,老鸛窩顯得十分醒目。當遷徙者們臨行之時,凝視高大的古槐,棲息在樹杈間的老鸛不斷地發出聲聲哀鳴,令別離故土的移民潸然淚下,頻頻回首。他們一步一回首,兩步一徘徊,挪挪蹭蹭,漸遠鄉井的時候,他們淚眼中最後看到的是那棵高大的槐樹和那槐樹枝椏間的一簇簇鸛窩。
一路上,遷民們翻山越嶺,過溝趟河,跌跌撞撞,磕磕絆絆,許多人將小腳拇趾甲碰傷了,劈成了兩半。到後來,人們把有這種小腳拇趾兩半的共同的特征的人,說成是大槐樹下的子民,其實,是遷徙者們的後裔對古槐遷民的一個演義說法。
有民謠雲:“誰的小腳趾甲兩瓣瓣,誰就是大槐樹底下的孩。”,在各地常見祭祖堂門柱上有兩副楹聯,一副為:“舉目鸛窩今何在,坐敘桑梓駢甲情”;另一副楹聯為:“誰是古槐樹下人,雙足小趾驗甲形”。記得小時候,常借助收音機收聽王金榜的河南墜子《讚古槐》,歌詞中更是唱道:“元朝末年天下亂,軍閥混戰鬧得凶。瘟疫傳染遭荒旱,六糧不收糟年成。黃淮流域災情重,赤地千裏無人行。朱元璋建立大明朝,徐達奏本獻朝廷:遷民屯田開荒地,強國利軍富百姓。有道的明君準了本,一道聖旨到洪洞。洪洞縣文明古老多繁華,在全國人口密集很有名。派出欽差到洪洞縣,遷民局設在洪洞城。城北二裏廣濟寺,古槐樹下紮下營。出榜文,貼告示,曉喻洪洞眾百姓:響應號召願遷往,都到這大槐樹下來報名,登記造冊領路費,遷民局發給通行證。洪武五年開始遷,直到永樂年間停。先後共有四十載,分八批往那東南行。河南、河北、安徽、山東,分布四省安百姓。經過曆史五百載,人口變遷真不輕。洪洞的遷民遍全國,還有海外僑居去謀生。內蒙古流傳一副對,世代相傳記得清:‘若問家鄉在何處?山西洪洞大槐樹。’大槐樹後裔有特征:小拇腳趾甲是複型,是古槐後裔脫鞋看,實踐驗證是真情。走起路來背抄手,都是大槐後裔的特征。槐裔民族多古老,繁衍全國多聞名”。無論是民謠,還是楹聯,或是那唱詞,這些都是對移民文化和曆史的一種傳統昭示。
聽老輩人一輩輩傳下來講,在遷徙的荒野路上,許多人被餓得一頭栽倒在地上,栽倒後就再也沒有爬起來,殘碑枯樹下邊,到處是嶄新的黃土,青煙升騰,風扯掛紙,還有淒涼的哭啼聲。開始人們還有為死去的親人挖坑掩土的力氣,到後來,由於饑餓,他們就是連這點力氣也沒有了。為了活命,隻得眼睜睜地看著親人的屍體暴屍荒野。
無論怎麼說,在當時人們的眼裏,大遷民比之荒年更災難,中途幼兒夭折,老年人逝世,沿路寫下悲苦的先民遷徙史。在遷徙的過程中,為了今後的相認,多數人家把一個鐵鍋摔破,分給每一個支派的族長,然後互相祝福,相約等這場災難過去,大家從四麵八方返回故土,重建家園。萬一到時候子弟已互不認識,鍋片就是信物,可以為證。轉眼五百多年,鍋片已經不知道何處而去,子孫們對往日大槐樹下摔鍋片的故鄉,早已失去記憶。
二
大槐樹的遷徙者們的後裔經過幾代、十幾代,大都不知道被遷前是何村何地,但“大槐樹是故鄉”,這一點至今誰也沒能忘卻。
每一個鄉村就是一部厚重的大槐樹遷徙者們的曆史史料,它記載著遷徙者們的變遷,更敘述著大槐樹子民們一個個帶有濃鬱風情的生活故事。故事裏沉澱著他們的辛酸和喜悅,更給了大槐樹子民們以自信和尊嚴。
還是聽老輩人一輩輩傳下來講,起初,在新辟的荒蠻之地,大槐樹下的遷徙者們,鄰居之間居住的地方相距甚遠,三裏、五裏,甚至十裏、二十裏,是平常的事。倘若要到鄰居家串個門,借個火,一去就得半晌。偶爾在自家的門前,遇上陌生的過路人,主人就像碰到了多年不見的親友,立刻邀到家裏,然後端上最好的食物,並讓出暖烘烘的炕頭,把過路人代為上賓。趕上主人不在家,那也不必擔心;門是開著的,進屋就是;食物是現成的,自己動手就是。吃罷飯,歇夠了,等不到主人回來,你隻管走;趕巧主人回來了,見你更是賓至如歸,熱情之外,又增添幾分友愛。
富饒的土地有的是財富,有的是地場,給大槐樹遷徙者們提供了廣闊的開拓、種植、漁獵的用武之地。他們不畏風寒、猛獸,全身心撲在土地上,英勇奮鬥,艱苦卓絕,把荒灘變成了糧倉,使山川獻出了寶藏。於是,兩三家很快變成十家,百家,千家;在他們早就給子孫繁衍預備好的院落四周的地場上,不斷出現了新的院落。
就這樣,那些相距甚遠的一座座遷徙者們的院落,漸漸連成一片片後,一個大村屯就在不知不覺中形成了。往往是,一個血緣相同的家族居住在這一角、一方,而另一個家族又占了另一角、另一方;當兩頭銜接起來,就成了一個統一的自然鄉村。
大槐樹遷徙者們就是這樣,在離開大槐樹時戀戀不舍,但是到達新的定居地點後,他們便重新抖擻精神,立地生根地去建造著自己又一個新的家園。在新的土地上,他們栽種了許許多多的槐樹,借以寄托自己對家鄉的懷念。甚至在家廟、祠堂的楹額上都銘記了紀念的文字,以表達自己對大槐樹故土的思念之情。數年過去,人口增多,村莊擴大,形成街道,當年栽種下的槐樹長成氣勢,遮天蔽日,鬱鬱蔥蔥,他們就把槐樹與生活聯在一處,甚至為村子取的名都與槐樹有關。
我家住的那個村子就是這樣,家家戶戶長滿槐樹,每到初夏,樹上垂著一嘟嚕一嘟嚕雪白的槐花,整個村子裏流瀉著槐花的香氣。據村裏上了年紀的老人說,村子裏大部分人家的祖先都來自山西洪洞縣大槐樹。永樂年間,故鄉的祖先們遷來此地,就在蓋起的土坯小屋周圍,栽上很多樹。當然栽的最多的是槐樹。祖先們是借槐樹長壽之“吉兆”,建村栽樹,寓意“長居樂業”,同時也寄托了他們對大槐樹下的家鄉的懷念。我曾記得,在我們村子裏,有一陸姓人家,門口有一棵幾摟粗的老槐樹,村裏人都叫他家是“大槐樹陸家”。由於老槐樹長得罕見,加上陸家是當地的名門望族,走出個百八十裏地,誰也知道。老槐樹年代久了,表皮上卻還長出油綠的新枝條,每年春天,新枝條上長出嫩芽綠葉,也還有繁榮的樣子。每年,陸家的主人都用泥土把樹洞堵好,目的是想挽回它長天老日裏窳敗的命運。不知道多少年以前,鸛鳥在這棵老槐樹上絮了許多窩。每當春季,便有許多對鸛鳥飛到這些窩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