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我一陣眨眨眼睛,黑暗中我一陣動動耳朵,黑暗中……在黑暗中我知道我的眼睛不死,耳朵不死,鼻子不死,嘴巴不死……一切的一切都不死。六十年後,我齊小雲還活著,我的心還活著。哈哈……我不該笑嗎?
一碗冰冷的水淋在我的頭上。
我睜開眼睛……我看著驚恐的小姨。
我醒來的第一個畫麵,舅公手裏端著一碗水。
水淋在我的頭發上沒有流動,我知道我的汗水黏住了它們。我一定臉色蠟黃,除了頭我現在其它地方沒有任何感覺。在這一刻我看見燈光依然如故。
下一刻,舅公對姨夫說:“給他翻個身。”
我的臉開始朝下,因為燈光被翻到了腦後。我沒有感覺,但是我知道舅公在幹什麼。
舅公用柳樹枝,在我的後背比劃了幾下,按著長度折好,搭出一個什麼造型,估計是坎刀門中的一些古怪符號。
在搭造型的時候,舅公說:看看背筋骨已經黑了!我不知道他在給誰說,但是我能聽得見。符號形成後,舅公又說了一句話。
他說:“麝香艾哩?搓粗點!動作快點!”火柴劃拉出的火藥香還沒有過去,我撮了一下鼻子想打噴嚏,但是我突然忘記了。
我看見我後背馱著七個草山平靜的冒出了青煙,一嫋嫋的圍著電燈飛舞,青煙飄向的電燈,我就開始看得不是很清楚了。
我的意識又一次陷入了朦朧,好像那天有做不完的夢一樣,使得一切的一切都顯得不那麼真實,又不想是虛假的。
在半夢半醒之間我看到了舅公驅魔的整個過程。
艾草燃燒散發的特殊香氣,彌漫了整個屋子。
艾草已經燒到肉上。我聞到了肉香,隻是沒有疼痛的感覺,但是我確實聞到了肉香。估計是我餓了,對肉味有特別敏感的嗅覺。尤其是不斷傳來的滋滋聲,撩人胃口,讓我空洞的胃腹感到一陣又一陣的緊縮。我想我要熟透了。終於艾草燒光了,在我的後背留下幾堆白色的灰。
舅公自顧自地說著,這下好了,毒氣已經被拔了出來,聚在背心,暫時還不能排出來,還要醫治七七四十九天,明天再采些草藥,熬製湯藥吃了湯藥才能慢慢的好轉。說完又安排姨夫將那盛了雞公血的黃紙焚化成灰,把蜈蚣研碎在碗裏,衝上泉水給我灌了下去。
一斤花椒也是有用的,用布袋子裝著,枕在脖子下麵。再把銅錢用紅線穿著給我綁在左手,把獨蒜也用紅線穿著綁在我的右腿的腳踝處,燒了些椒艾水,放了些鹽把後背給我洗幹淨。一切都收拾完成後舅公讓姨夫扶我坐起來。
舅公問我:“三兒,背上疼不?”
我有些無賴的搖了搖頭說:“舅爺,還是沒有感覺。”
“哈哈,不要怕,過一會兒就會有的,我們吃飯吧。”
小姨用一個大盆子將燉的雞,連湯帶水成了上來。舅公又讓姨夫從裝糧食的麵櫃裏拿出一瓶酒,說是吃肉要喝點酒。雞肉一上來,我就大快朵頤起來,因為剛才聞到的肉香深深的刺激了我的食欲,不多一會身上就冒出汗來。
我抬起胳膊用袖子揩汗,突然後背傳來了隱隱的疼痛,那種痛是從骨頭裏一寸一寸往出慢慢的發散的,開始是一個點,慢慢的傳遞到幾個點,後來隻要是背上燒過艾草的地方都疼了起來,越來越疼,最後擴大到整個一個背部。後背似乎燒起了一盆火,又似後背靠這個火山,流動的汗液如同滾燙的岩漿,劃過每一寸皮膚。
疼痛中的汗流加劇了疼痛,汗流中的疼痛加快了汗流,一時緊過一時,一陣痛過一陣,每一時都是那麼難熬,每一陣都是那麼難耐,讓人痛不欲生,讓人痛不欲死。在疼痛中三魂歸位了,在疼痛中六魄也歸位了。這疼痛,勝過了夢裏雞毛撣子打掉牙齒的疼痛,勝過了各種鞭子抽打的疼痛,勝過了人頭落地的疼痛。媽的——真疼!
還好,在我後背襲來難以言說的疼痛之前,我已經狼吞虎咽的吃了大半碗雞肉,要不早就疼的昏死了。
小姨心疼的給我一邊擦汗一邊摸眼淚。
姨夫一隻手端著酒碗,好像是鯁骨在喉,輕微的抖動著。隻有舅公依然如故,輕鬆的喝著酒,有一搭沒一搭的吃著雞肉,還不時點評著小姨燉的雞沒有味道。
這老頭怎麼這麼心狠?我心裏想著:你把孫子的後背都燒成“蜂窩煤”了,你還有心吃肉,還有心喝酒啊?你這算什麼舅爺?舅公好像也明確我的心意,對著我說道:“三兒,心裏可莫把我舅爺往壞處想,這一想還要疼哩!舅爺也是沒有辦法,不這麼做你的小命就沒了。如果你外公在就好了,也不用這麼費事。”舅公接著說:“起來把乖孫子,你再不起來我可把雞肉吃完了,哈哈……”
說來奇怪後背上的疼痛突然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