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爺,你們帶回來的那三個翡翠呢?”我對著喝茶的舅公問道。
“我和你外公識字不多,帶回來讓一個認字的先生看了一下,他說他也不認識,好像就不是漢字。最後生活緊張的時候,到甘泉換了糧食吃了。”舅公一邊喝茶一邊若無其事淡淡的說。
“好可惜啊!……”
“有什麼可惜的?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有糧食有用嗎?”我一聽這話狡黠的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如果那幾個翡翠在我就可以研究一下。”
“那些都不是漢字,你能認識嗎?”
“舅爺我學過外語的,現在的學生都學過外語。”
“噢!那倒是!不過就算你認識又有什麼用啊?都已經不在了。”舅公淡淡的說著。
我抬頭看著對麵的大山,已經到了傍晚十分,太陽西斜的光輝,這在上山一截一截的向著山頂退去,如同淡淡的向上拉了一層土黃色的帷幕。藍色的天空也隨著太陽落山,顯出淡灰的色彩來,看上去似乎更加的高遠空曠,此時月亮半透明的影子已經出來,隱隱綽綽的懸在天空。
舅公看著門口的土路,帶著責怪的語氣說道:“你姨夫,真是個肉頭,辦這屁大點事情,用了都快一天了,現在還沒有結果,你說……你說說……”又對我說:“走吧!進屋去,讓你小姨準備做飯。”
我們剛進屋子,坐定。姨夫一手提著個編織袋,一手提這個大白公雞,氣喘籲籲的走了進來。
舅公打眼一瞧問道:“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姨夫憋紅了臉說:“都準備好了!”便不再言語,悻悻的立在門口等著舅公發話。
“還傻乎乎的站著門口幹啥?還不吧東西拾掇好?”姨夫對著舅公笑了一下,似乎感覺很受用似的走開了。
小姨進來笑著說:“舅舅今晚吃雞肉,現殺了燉上估計遲點才能吃,你看成嗎?”
“我怎麼都成,你看看三兒是什麼意思?”舅公說著看了看我。
我說:“我現在還不餓,遲點吃就遲點吃。”
小姨說:“那我就去準備去了。”說完正要往出走,舅公吩咐說道:“我看也不要都燉了,那個公雞我估摸著有八斤重,我們吃一半,剩下的一半你們帶回去,給娃們吃吧!”
“那不成,帶來就是孝敬你的,娃們吃屋裏還有,明天回去殺一隻不就成了!”
“就按我的意思辦。我是手藝人,雞,我不稀欠,時不時有人讓我瞧個病啥的還不得給我提一兩隻來。”小姨便沒說什麼出去了,看來舅爺的話她是聽的。
我小姨家條件不好,說實話院子裏喂得是有幾隻雞,可是公雞就一隻,其餘的都是母雞。母雞是用來下蛋的,下的蛋可以拿到集上換成錢。你說說屋裏什麼地方不用錢啊?化肥要錢吧?鹽要錢吧?衣服要錢吧?娃的學費要錢吧?……公雞能起什麼作用?也就是打打鳴無非是到了孵小雞的時候,之前出點力,平時就是吃閑飯——養多了浪費糧食。
那隻公雞本來是過年殺的,因為今年過年殺了一口豬,所以就沒有殺。我那幾個妹妹,別說是雞就是雞蛋都吃的少,洋芋蛋倒是見天吃。要解(發改的音)饞——小姨就用油渣拌上洋芋丁子、蔥、韭菜、辣椒、幹豇豆、曬得野蘑菇以及地衣,蒸一鍋包子,一家人美美吃一頓。
天已經黑了下來,舅爺拉亮電燈。低瓦數的白熾燈,加上燈泡用的時間太久,照出的光線淡黃一片,雖然不是很明亮,但是讓人覺得頗具溫暖,柔柔的光線,安靜的照在屋裏,製造出一種祥和、安然的氛圍來,讓人心生暖意。
此刻那些出世的想法有隱隱地從脖頸深處伸展開來,帶著我的靈魂、理想、現實以及夢伸展開來。我看見它們離開了我的身體向上升騰,一層一層圍裹著白熾燈,虔誠的轉著圈兒,一圈一圈,讓我想起了轉山、轉湖、轉來生。
吹來了一股風,有些冷,似曾相識但又不能在這一刻記起的風。在風裏燈光令人愉快的燈光,左右的搖晃,也讓我左右的搖晃。
w形的燈絲在搖擺中變了形狀,它彎曲著,痛苦的彎曲著,彎成了一個骷髏的形狀,痛苦過後它笑著睜開眼,眼睛裏是憤怒的煙火,我的內心開始焦灼,我下意識張開嘴,對著它傻笑,在球形的玻璃外殼裏我看見自己醜陋的嘴唇,幹癟的如同一顆脫幹水的櫻桃,或者你可以更形象的叫它為——乳頭。
同時我看見我低落的牙床,缺失一顆門齒的牙床,絲絲吐著信子,就在那個縫隙中。我不忍看著我的樣子,那樣我覺得醜的可笑。於是我把頭轉向了燈的另一邊,在另一邊我看見雞毛飛舞,鞭子飛舞,口水飛舞,刀光飛舞,人頭飛舞。人頭落入人群就地一滾,滾到了女人的圍裙之下,我看見兩腿之間的天地一片黑暗。黑暗中我眨了一下眼睛,一眨眼的功夫讓我感覺到,劉百順家耕牛看見自己的鞭和自己的蛋的感覺,那些不屬於自己的一切東西失去的感覺,一點都不疼痛,隻是有些驚恐。
黑暗中我動了一下耳朵,一動耳朵的時間讓我感覺到,劉百順的母親聽見自己的呻吟的聲音,那些不屬於自己的一切東西恭維的聲音,一點都不羞澀,隻是有些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