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孤燈佛影(1 / 2)

小姨家住在山腰,而外公的窯洞在山梁的公路轉彎處。從小姨家到外公的窯洞,大約有三裏路的上山路,上了公路,沿著公路還要走五六百米。

我和姨夫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天上亮著無數的星星,月亮被前麵的大山擋著暫時還沒有照著村子,隻是在村子所在的山頭,灑下幾處光亮,看上去灰蒙蒙的一團一團。

農村的夜晚開始比城市的夜晚更早的向我們走來,村莊裏零星的亮著一些燈,暗黃的燈光籠罩著幾戶莊園,看上去如同透過雞蛋的陽光一般昏黃不清。

安靜的小路扯斜了身子向上延伸,拐著彎七扭八的彎,在白刺刺的手電照射下越發的顯得孤僻,一截一截斷在了黑暗深處的轉彎裏,讓人有些恐懼。

我打著手電,那個鐵路上發的強光手電,一抬手,一束光平直的照射到那個在黑暗中形容古怪的山包,於是光線的末端覆蓋在一塊黑色的巨大石頭上,沉悶的現出一個白斑,讓那本來怪異的石頭,更顯得像一隻眼的怪獸。好在隻是一瞬間的感覺,光線就從石頭上轉移了。我將手電筒一轉,迎著一戶人家昏黃的燈光照去,我是想讓他們看看我的手電有多亮。這時我唱起了那首《城裏的月光》。

姨夫也不說我,一明一滅的在我前麵,吸著煙。他在倒著上山哩!這條路他閉著眼睛也能走,哪裏有條溝,哪裏有個坎,哪裏有個什麼樹他都了然於胸。隻是他沒有上過學,不會畫畫,要不然他閉著眼睛也能畫出來。他倒著上山,隻是因為他要做我的眼睛,做一個打著手電筒的城市少年的眼睛,因為我還看不清眼前的路。

姨夫吸完一根煙開始說話了。他說:“三兒,前麵要過一個墳地,你不要打著手電筒亂晃,小心看見不幹淨的東西。”我就不亂晃了,也不唱歌了,我不是怕前麵是墳地,而是我覺得一整天都沒有說過話的姨夫說話了,我就該聽。至少要他意識到,他說了話。

轉過了一個彎,月亮出來了!月光覆蓋著腳下土路下方,一斜坡低矮錯落的土包包,一個一個安靜的土包,如同伏在地裏的雞蛋,土黃色的,雖然不好看,但也不至於很醜陋。坡下遠處的土包上還一閃一閃的,像是種著棵聖誕樹,樹上掛著些寶貝,在月光下隨著山風的召喚,隱隱發著五光十色的光。

我禁不住好奇的問道:“姨夫,那坡下的土包上種著些什麼樹?一閃一閃的還怪好看的。”

姨夫吐了口吐沫說道:“那就不是什麼樹,那是死人墳上的花圈。”

我心頭一麻不由得跟緊了姨夫的腳步,腳下也迅速了許多。忽的吹起一陣風來,我覺得頭皮一緊,總覺得有什麼不對,總想回頭看看,我一扭頭,嗨!什麼也沒有,但是總覺得心虛,於是給自己壯膽,何必自己嚇自己了。

但我就是說服不了自己,這是工作以來對這個社會所產生的戒備心理,一邊斜眼盯著坡下,一邊走路。

該死的風不知道從那裏刮來了一些爛樹葉,幹樹葉刮著石頭的聲音,一直在我的腦後縈繞著,我怕了,我轉身吐了一口吐沫。

啪……什麼東西居然打在了我的臉上,有點濕的感覺,我以為是鳥屎,我拿下來一聞沒有什麼臭味,估計不是鳥屎再說也沒有這麼大的鳥屎。我拿手電一照,是一朵花。

腦袋裏一個意念一閃,我手一抖滑掉了手電,遂即月亮也悄無聲息的消逝了,姨夫一明一滅的煙頭也消逝了,遠處村子裏的燈光也消逝了。隻有臉上濕濕的感覺,如同粘著一條舌頭,一下一下掃過我的額頭,爬上我的腦後,沿著脊椎爬遍了我的全身。

此刻我的腿已經不是我的了,雖然還在我身上,但是它執行不了我逃跑的意願,有力的僵硬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此刻我的胳膊也不是我的了,雖然我極力的阻止它如同蛇一般軟軟的從我的兩肋伸出,緩慢的攀上我的脖頸。

哢!我瘦小的手卡住了我的脖子。咕……咕……嘎……嘎……我發出了難聽的求救的聲音,此刻誰能聽出來我是喊得——姨夫快救我!後來我連難聽的咕咕嘎嘎的聲音都叫喊不出來了。我想我就要被我自己卡死了。這時我用自己虛弱的聽覺聽到了有人說話

。用我自己的聲音說話,但是我知道那不是我,因為我感覺到伏在我後腦延伸進我脊柱的舌頭,一扭一扭的。我知道我給我自己說的話,是那舌頭想說的話。

它說:“當官的沒有一個好人,今天我又除掉了一個未來的貪官,為我的子孫後代,幹了件好事。”

我似乎看到了一線生機,我看是祈求舌頭,我不要做官,也不要考什麼狗屁的公務員了。在那短暫的喘息機會裏,我把那些當官的理想,考公務員的理想統統殺死,趕出我的思想和靈魂之外。我感覺卡在脖子上的手,隨著我對理想的趕盡殺絕,一點一點的鬆開了;胳膊又緩緩的放了下來;腿也活軟了。最後隨著一陣風吹過,濕濕的舌頭離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