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暑假,蘇伊洲決定不回家了,見到一些人,發生一些事,還不如不見。從來都是相見不如懷念。邵文宇幫蘇伊洲聯係好暑期促銷的短期工,蘇伊洲樂得接受。葉知秋也沒回家,因為江南負責招生的工作,而且還要值班,索性不回家了,葉知秋留下來陪他。暑期住宿舍是要交費的,好在很便宜,蘇伊洲住在宿舍裏,葉知秋直接搬到了江南的單身公寓。
兩個月匆匆過去,蘇伊洲接連做了幾個兼職,掙了幾千塊,晚上坐在床上數錢成了這一天最有滿足感的時刻。蘇伊洲在信裏問歐陽秋:我怎麼越來越愛數錢了?手裏握著大把的人民幣,我就會很滿足很滿足。歐陽秋嘲笑她,傻瓜,這是因為你越來越沒有安全感了,除了能抓住實實在在的鈔票,別的你還能抓住什麼?蘇伊洲想想也對,自己是什麼都抓不住的,也沒心力和膽量去抓,隻好牢牢抓住最實在最可靠的這堆紙,別的或許會灰飛煙滅,起碼鈔票不會。
開學在即,周子墨忽然打來電話,蘇伊洲聽著曾經那麼熟悉的一個聲音對自己說“伊洲,我回來了”,倏然笑道:“你回來了,這很好,可是和我有關係嗎?”電話那邊是長久的沉默,蘇伊洲掛斷電話,笑著對自己說,曾經原以為永遠放不下的也就這樣慢慢放下了……
蘇伊洲忽然記起三毛的《夢裏花落知多少》中的一段文字:
記得當時年紀小
你愛談天我愛笑
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
風在林梢鳥兒在叫
我們不知怎樣睡著了
夢裏花落知多少
……
夢裏花落知多少。慢慢的,時光流轉,不知誰把流年暗偷換,從前的種種都已然麵目全非……
開學第一天,Z市的老鄉會組織會員到校門口迎接新生,蘇伊洲和另外幾個負責北校區北門。報到的人很多,來來回回幫幾個新生辦完各種手續,已經是快十一點了,蘇伊洲站在花陰下休息,拿著手裏的宣傳頁扇著風,忽然背後一個聲音問道:“同學,請問法學院宿舍怎麼走?”蘇伊洲笑著轉身,正待給這個女生指路,看到眼前的人卻一下子愣在當地。
“咦,蘇伊洲,好巧啊。”蘇伊洲匆忙間擠出一個微笑,輕聲道:“嗨,慕筱雨,你也報了這所學校嗎?”慕筱雨還是那樣好看,花陰下的她一襲白色長裙,朱唇皓齒,明豔照人,曾經的那段往事似乎並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傷痕。時光總是偏愛一些人,尤其是那些原本就得天獨厚的人。
蘇伊洲很快調整好情緒,笑道:“我是Z市老鄉會的,正好我帶你去宿舍吧,你的各種手續都辦完了嗎?”正走著,忽然接到邵文宇的電話,劈頭就問老鄉會今上午有沒有接到一個叫慕筱雨的新生。蘇伊洲啞然,想起那次在他們宿舍看到的照片,我的小雨點,果然是……“蘇伊洲,在聽嗎?我聽別人說慕筱雨跟你走了。”蘇伊洲鎮定地回答:“嗯,沒錯,我正陪她去宿舍呢,怎麼啦?”邵文宇短暫地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哦,沒什麼,那我掛了。”
到了宿舍,蘇伊洲幫慕筱雨安排好床鋪,隨便聊了幾句,正要離開,隻見邵文宇喘著粗氣跑上樓來,看見慕筱雨,一臉的欣喜:“筱雨,你怎麼不接我電話?急死我了。”慕筱雨倒是表情淡淡的:“文宇哥哥,你還是把我當小孩,我都大一了,再說,這不是有老鄉會嘛,我一個人又不是來不了。”邵文宇摸著額發憨憨地笑著,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好。蘇伊洲笑道:“原來是故人重逢,那你們先聊吧,我還得再去接新生。慕筱雨,我先走了,以後有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啊。”說完留下手機號就離開了。
這世界真小,小到巧合無處不在,有些千方百計要逃離的人,竟不知不覺間又會重逢。蘇伊洲笑著搖頭,既然慕筱雨都能做到假裝什麼都不曾發生,那自己還在乎什麼呢?
新學期開始後,社團活動比較多,學院即將舉辦S大第一屆大學生文化節,比賽項目很多,包括歌曲、舞蹈、圍棋、書畫、寫作、辯論會等等。蘇伊洲平時喜歡寫東西,正好得其所好,就把手邊寫的兩篇文章《流年》和《最浪漫的事》投上去,結果校內論壇上的支持率特別高,最後竟拿了一等獎,獎品是一套文房四寶。蘇伊洲自然很開心。因為這次得獎,班長也知道了一向默默無聞的蘇伊洲文筆很好,正愁辯論會沒有合適人選呢,這下好了。
蘇伊洲詫異地推辭道:“班長,寫點東西我還行,可是這和辯論會有關係嗎?”班長的理由更充分:“你既然會寫,那肯定就會說,你提前把論點論據什麼的寫好背過,到時候小嘴叭叭一念,咱班肯定就無敵了!”蘇伊洲無言以對。
辯論會先是各班選出四人在各係院PK賽,贏了的班級就代表本係參加全校的辯論賽,當然隊員可以重組。蘇伊洲的做事原則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既然答應了參加比賽,自然要好好表現。
因為準備充分,見解獨到,言語犀利,蘇伊洲所在的五班一舉奪魁,代表中文係出征。全校總共十六個院係參賽,分做兩個賽區,兩兩對決,第一輪十六進八,然後是八進四,四進二,二選其一。
蘇伊洲和隊友一路過關斬將,殺進了四進二。上兩場出的題目都很熱門,比如“應不應該以成敗論英雄”之類的。蘇伊洲一隊抽到的是反方論點“不以成敗論英雄”。抽到這個觀點,蘇伊洲就笑了,她很明白自己的優勢,語言邏輯性很強,玩文字遊戲很少有人是自己對手,歐陽秋就曾在說不過她時稱她是絕對的詭辯專家。
蘇伊洲提前預設了一係列的問題及正方可能提出的觀點,並一一羅列反方辯駁理由。有一個觀點,蘇伊洲對隊友說這是製勝法寶,千萬不要被對方牽著鼻子走,無論他們怎麼辯白評判英雄的標準很多,不能單單以成敗論英雄,我方都要一定記得反問他們,不以成敗論英雄那以什麼論英雄?
任何人為的評價總要有個標準,那麼正方認為評判英雄的標準不是成功和失敗,那到底是什麼呢?無論正方怎麼回答,因為是個人觀點,曆史上並沒有定論,所以正方必定回答得沒有底氣,所以我方可以再次重申自己的觀點:英雄必然是以成敗來論的,成者英雄敗者寇,這是自古必然規律,項羽再怎麼英武,失敗了就是失敗了,曆史不相信眼淚,曆史上從不承認什麼失敗的英雄和悲劇的英雄,成功了才當得起英雄的稱號。
如果正方將問題拋給我們,那我們則可以很輕鬆地回答:究竟以什麼論英雄那是曆史學家的研究課題,今天辯論的議題是“應不應該以成敗論英雄”,而不是“到底以什麼論英雄”,我方完全可以理所當然地拒絕回答正方拋過來的問題。
因為說理精彩,妙語連珠,而且團隊配合得當,中文係人氣一直很高,殺進四進二後,中文係遭遇了一個很強的對手——物理係。其實單單論語言精彩的話,自然是中文係四朵金花更勝一籌,但是物理係的四個男生西裝領帶的往那一站,說起話來一板一眼,不容置疑,可以說,相當有氣勢,而中文係的四個女生缺少的恰恰是氣勢。最後,不見得物理係的說理有多精彩,亮點也不多,但就是憑一個氣勢則完全壓倒了中文係四個小丫頭。
下場兩隊握手的時候,同為三辯的邵文宇朝蘇伊洲伸出右手,蘇伊洲輕輕握住,笑道:“恭喜晉級,加油!聽說法學院的小姑娘們都很厲害,就預祝你們過關斬將,奪得冠軍!”邵文宇爽朗一笑,點頭道:“蘇伊洲,你可真不簡單,平時沒見你說多少話啊,嘴皮子太溜了,差點被你繞死了。”蘇伊洲笑道:“我這是內秀。”
最後的冠軍角逐是法學院和物理係,辯題是:愛情更重要還是事業更重要?物理係抽到的是正方,事業更重要。法學院一水的小姑娘,穿著白襯衫小套裙,特別精幹,其中二辯最顯眼,窈窕的身形,蘇伊洲一下子認出來。
上場前,邵文宇一直滿麵笑容,朝著法學院的方向脈脈含情。蘇伊洲笑著搖搖頭,問身旁的葉知秋:“你猜哪隊會贏?”葉知秋對法學院的娘子軍很不以為然:“這還看不出來,當然是物理係唄,那個三辯太強了。”蘇伊洲笑道:“不會,肯定是法學院贏。”葉知秋不解道:“憑什麼啊?”蘇伊洲道:“就憑英雄難過美人關。”
結果不幸被蘇伊洲言中,物理係結結實實地敗給了法學院,法學院的粉絲團一片歡呼,物理係的幾個男生倒是很穩重,風度翩翩地握手,敗不餒的樣子。
其實物理係的辯題很容易贏,誰都會更傾向於事業更重要,但是法學院把辯題很巧妙地偷梁換柱了,愛情當然比事業更重要,因為愛情屬於人類情感,是人本身的一部分,難道還有什麼比人本身更重要的嗎?事業是身外之物,隻是比愛情更有用而已,家裏的走不動路的老奶奶什麼活都不能做,可以說對家庭而言發揮不了什麼實際作用了,但是你能說她不重要嗎?你家裏的自行車倒是派得上用場,隻是比老奶奶更有用而已,但是你能說它比老奶奶更重要嗎?
物理係四個男生在法學院的美女麵前充分印證了蘇伊洲的結論,果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邵文宇一行人被反方問得啞口無言,麵麵相覷,好笑的是四個大男生竟然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結束後,蘇伊洲碰到邵文宇,問道:“你們四個不會是故意的吧?怎麼和我們中文係做對手的時候那麼鬥誌昂揚的呢?”邵文宇的臉上出現了少有的羞赧,擺擺手道:“我們四個大男生怎麼忍心欺負人家小姑娘呢?”
蘇伊洲對這個理由嗤之以鼻,心想,就你們那點小心思誰還不知道呢?擺明了以退為進,現在說不定連人家的手機號都要來了。葉知秋感慨地說:“什麼叫男女平等?男女平等隻適用於男人和長相一般的女人之間,但凡是美女,腦門上就貼著暢通無阻的通行證,什麼能力啊,學曆啊,統統靠邊站,人家漂亮臉蛋就是一切,咱再怎麼奮鬥都比人家矮一截,為什麼啊,就因為咱的起點比人家低唄,咱爹咱媽又沒遺傳給咱美女的基因,咱這叫願賭服輸,誰也怪不著。”
蘇伊洲撫掌讚同:“有道理,這叫投胎有風險,出生需謹慎,至理名言吧?”葉知秋忍俊不禁:“嗯嗯,有才有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