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論賽結束後,慕筱雨一時間被各個院係熟知,法學院係花的身份迅速得到認證,蘇伊洲和葉知秋每次提熱水都會經過法學院女生宿舍,看到門前持之以恒地等慕筱雨的一排男生每每都會露出歎為觀止的表情。慕筱雨倒是安之若素,既不特意親近誰,也不故意疏遠誰,對誰都是一副笑模樣,誰的約會都赴,讓所有追她的男生都覺得自己還有機會。
蘇伊洲有一次碰到被男生護送回宿舍的慕筱雨,實在忍不住拉住她道:“慕筱雨,借一步說話。”慕筱雨優雅地和送她回來的男生告別,然後站定,笑吟吟地問:“蘇伊洲,你找我不會是告誡我好自為之吧?”蘇伊洲一怔,完全沒料到慕筱雨會這麼直接地說出她的心思,既然已被她說破,反而一時間不知怎麼說下去了。
“慕筱雨,我知道我沒有立場跟你說這個,但是,我覺得你這麼做,周子墨是不知道的吧?”慕筱雨好涵養地微笑:“哦?你為什麼覺得他會不知道呢?”邊說著,手指扯著長長的發梢繞啊繞,隻看得蘇伊洲的心都糾結起來。“慕筱雨,你和周子墨的事,我插不上嘴,我隻是認為你這麼做有點過分了,你就不能好好地愛自己嗎?為什麼非得這樣呢?你……”“你是不是要說我不自愛啊?為什麼非得這麼賤地活著?”
慕筱雨一雙挑釁的眼睛逼視著,濃重的貓眼妝嫵媚且妖冶,蘇伊洲身上一陣不自然,把頭別到一邊。慕筱雨卻不依不饒,繼續追問:“蘇伊洲,你知不知道,我就最煩你這樣,有什麼話你就不能直說嗎?你既忍不住坐視不管,又不能痛快地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你這麼活著到底累不累啊?我真替方少陽憋屈,偏偏喜歡上你這麼個不開眼的,我覺得他就是天底下最大號的大傻瓜。”
蘇伊洲被她說得啞口無言無法辯駁,因為她發現,慕筱雨是如此地了解自己,比自己還要了解自己,這雙魅惑的貓眼直接看到自己的靈魂深處去,她內心的膽怯和矛盾被她透視得一覽無餘毫無死角,麵對慕筱雨的犀利,她除了沉默,還有什麼話可說?
蘇伊洲無奈地笑了,點點頭道:“慕筱雨,你說的很對,我也很討厭我自己這些毛病,可惜我改不了,我真慶幸最後做出的決定是和方少陽一刀兩斷,因為今天你讓我徹底認清了自己,原來我是如此的不堪,我是真的配不上他。”蘇伊洲說得心平氣和真心實意,慕筱雨反而軟下來,拉住轉身欲走的蘇伊洲,挑挑眉毛:“敢不敢聽我給周子墨打個電話?”蘇伊洲對慕筱雨的無所不作早有領教,見怪不怪了,點頭應允:“請便。”
電話很快接通了,慕筱雨開到免提上,周子墨的聲音清晰地傳過來,慕筱雨幾乎是愉悅地告訴他今天又有誰追求她了,送了什麼禮物,她還和那個男生一起逛街吃飯,剛剛就是他把自己送回宿舍的,電話那頭的周子墨耐心地聽著,不時地“嗯”一聲,末了溫柔地囑咐道:“筱雨,我還有工作要做,不早了,早點休息吧。晚安。”
慕筱雨“叭”的一個飛吻傳過去,掛斷電話,表情誇張地看著蘇伊洲:“怎麼樣?這就是我和周子墨每天的例行對話,你覺得正常嗎?”蘇伊洲不明所以,周子墨竟然會容忍慕筱雨的所作所為,曾經直鬧到被學校開除還要私奔的倆人怎麼會變得這麼疏離和陌生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慕筱雨湊近蘇伊洲的耳朵,輕聲卻字字清晰地說:“你肯定不知道吧,我和周子墨第一次時,他喊得是你的名字。”看著蘇伊洲咬著嘴唇隱忍的模樣,慕筱雨笑得花枝亂顫,揮著手告別:“蘇伊洲,再見!”
歐陽秋說,愛情的鞋是艱澀夾腳還是溫暖妥帖,外人實沒有插言的餘地。的確,不然,慕筱雨可以幹脆地離開周子墨,歐陽可以果斷地拒絕顧明川,這世界上更明媚更美好的生活方式有那麼多,更值得去愛的人有那麼多,為什麼大家還都要活得如此糾結呢?外人實沒有插言的餘地。蘇伊洲覺得自己實在是多言了。
自從那次談話後,蘇伊洲看見慕筱雨遠遠走來則是能躲則躲,她不知道怎麼麵對她,慕筱雨是她的朋友還是敵人她都很模糊。下午,最後一節語言學概論下課後,葉知秋收拾好東西匆匆同蘇伊洲告別趕著和江南一起吃晚飯,蘇伊洲一個人從綜合樓轉出來,下樓梯到二樓,不經意間,一個挺拔的人影擦肩而過,那股淡淡的煙草味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多少次在夢裏縈繞不散。蘇伊洲驀地停住腳步,抬頭仰望拾級而上的背影,那人卻也停下,慢慢轉過身體。
周子墨西裝筆挺,臉上的輪廓硬朗了些,皮膚也黑了,不似從前那般溫潤,他摘下墨鏡,淡淡笑道:“蘇伊洲,你不相信緣分嗎?我們今天又見麵了。”蘇伊洲的心髒一陣狂跳,喉嚨幹澀,她壓抑著不讓自己的聲音發顫,努力笑道:“周子墨,我不信緣分,我隻信巧合,今天遇見你就是一個巧合。祝賀你,現在是成功人士了。”
周子墨的笑容漸漸褪去,從台階上走下來,站定在蘇伊洲跟前:“你還是那麼倔強,女孩子還是溫順一點好。”“謝謝你的建議,可是我覺得我沒有必要因為要討你歡心而改變自己。”蘇伊洲指著四樓的方向,“慕筱雨還沒下課,你現在上去時間剛剛好。哦,對了,千萬別敲門找人,曹教授脾氣不好。”
蘇伊洲轉身離開,心裏大聲對自己說,就這樣,你做得很好,就這樣!可是從綜合樓出來,清涼的晚風拂麵,臉上的紅暈褪去,胸口卻開始冷了起來,她竟然還對他有感覺,那種疼,猶如死而複生的百足之蟲,百爪撓心,不得安生。這個人,明明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明明是說好老死不相往來的仇人,為什麼還要對他心存幻想,這算什麼?慕筱雨說得很對,這就是虛偽,蘇伊洲在這一刻恨不得親手殺了自己。
回到宿舍,忽然飄起了雨,蒙蒙的,空氣中有了秋天的味道。蘇伊洲沉默地獨自吃過晚飯,於小婉約會去了,陶文雅跟著別的宿舍到化學係看電影了,宿舍裏很靜,整個宿舍樓都很靜,大家都有的忙,蘇伊洲樂得清閑,捧著本汪曾祺的書讀得別有味道。蘇伊洲最喜歡的還是《葡萄月令》,水氣森森的一片葡萄園,那種閑適的感覺讓人向往。汪曾祺是個很有意思的老人,他對生活有獨到的見解,什麼東西到了他的眼裏,再經他的筆表述出來,便格外的靈動自然,王蒙曾在汪老去世時寫給他一副挽聯:天真雋永,自在風流。什麼樣的人生才當得起“自在風流”這四個字呢?蘇伊洲不禁望著窗外的細雨出神……
天氣忽然變得晴朗,似乎是個冬天,陽光燦爛的樣子。蘇伊洲和方少陽,還有葉知秋和姚思遠,騎著自行車飛馳。那是一條很長很長的下坡,蘇伊洲恍惚記起這條下坡就是跨越Z市最大的一條河的公路。他們四人飛快地騎著車,高聲歡呼,方少陽還張開手臂玩大撒把。蘇伊洲笑得很開心,那是從來沒有過的最純粹的快樂。風呼嘯著穿過頭發,鑽入胸膛,凜冽的寒。有一瞬間,蘇伊洲開始覺得膽怯,因為下麵就是寬闊的河麵,為什麼他們騎得那麼快,而且還不減速呢?蘇伊洲大聲喊他們的名字,可是他們誰都聽不見,破碎的聲音被撕裂在呼呼的風中。
蘇伊洲也越騎越快,企圖追上他們,可是已經晚了,跨河公路橋從中間斷開了,三個人就這樣一路騎進了結著冰的河水中。蘇伊洲跳下車子,跪在水邊朝他們伸出手,恐懼的淚水洶湧而出,她大聲地喊著救命,遠處有一群正在施工的工人,扛著各種工具跑過來。
蘇伊洲清晰地看見那片河水湛藍湛藍的,好像一塊凝結的大水晶,方少陽和葉知秋的臉也變得好藍好藍,他倆都睜著眼,神色很平和,甚至帶著和氣的微笑。蘇伊洲大哭,覺得這次真的是要失去他們了,他們可能已經死了,這次是真的失去他們了……
姚思遠自己從水裏爬上來,告訴蘇伊洲她本來就會遊泳。蘇伊洲詫異地看著她,因為姚思遠從沒說過她會遊泳。方少陽和葉知秋被救了上了,但是一動都不動。蘇伊洲哭喊著他們的名字,怎麼也止不住洶湧而出的淚水,她一直哭一直哭,直到被搖醒……
蘇伊洲哽咽地看著一旁的於小婉和陶文雅,恍惚中,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了?哭得這麼傷心?”於小婉和陶文雅詫異問道。蘇伊洲推開她們,心裏有一個很急迫的想法要得到驗證,她管不了這麼多,隻要第一時間得到他的消息,聽到他的聲音。
號碼還在,一直都在,蘇伊洲一直沒有刪除,她盯著這串數字足足一分鍾,才下定決心撥了出去。電話很快接通了,那邊的聲音很嘈雜,似乎在KTV或者酒吧之類的地方,方少陽的聲音很嘶啞,嘻嘻哈哈含混不清地喊道:“我愛葉熙文——陳子涵,我愛你——”蘇伊洲掛斷電話,終於清醒過來,對自己說,這才是現實,而剛才,不過是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