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後,教古代漢語的老教授生病住院了,學校安排了一位新老師來接替。本來都有點遲到了,剛進教室,葉知秋一眼看見自己占好的座位上坐了人,心裏很惱火,用手當當敲著桌子,也不說話,就這樣拿眼瞪著座位上的男生。蘇伊洲解釋道:“同學,不好意思,你坐了我們的座位了,我們的書在桌洞裏。”
“哦”,男生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忽然被人叫醒,顯然有點茫然,“幹嘛?”歐陽秋不耐煩地說:“你占了我們座位了!”“哦,對不起,對不起。”他邊收拾桌上的書包,邊手忙腳亂地戴上眼鏡,剛要離開,忽然回頭問道:“不好意思,幾點了?”“一點四十!”葉知秋沒好氣地說。那個男生拎著包幾乎是落荒而逃。
又過了五分鍾,新老師才姍姍來遲。“哇——”正在閑聊的倆人聽見眾人的驚呼,抬頭一看,講台上站著一個帥哥,牛仔褲,白體恤,頭發很短,戴著眼鏡,很養眼的樣子。聽著帥哥做著開場白,蘇伊洲疑惑地問:“我怎麼覺得這人這麼眼熟呢?”葉知秋抓了旁邊一個男生的眼鏡戴上一看,忙吐著舌頭摘下來:“這下慘了,你猜是誰?”蘇伊洲瞬間做出誇張的表情,指指葉知秋的座位:“睡覺那個?”葉知秋點點頭:“真是嚇到我了,這學期得老實點了,再逃課說不定會被抓。蘇伊洲,你覺得他是不是個記仇的人?”蘇伊洲也覺得很無厘頭,輕聲道:“這世界太奇妙了,總之以後再碰到陌生人一定要謙虛,誰知道他會忽然亮出什麼身份。”“嗯,有道理。”
和他的長相很不相符的是,江南的課講的很正統,很儒雅,一點也看不出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助教講的課。一節課下來,很多女生都有些癡迷,陶文雅回過頭來感歎:“唉呀媽呀,絕對是我心中的白馬王子一號,不知道有女朋友沒?”蘇伊洲笑道:“那你去追啊,我看不像名花有主。”於小婉托著腮搖頭:“要是當時沒有答應徐嘉智的話,我現在就立馬向江南表白。”葉知秋一直淺笑不語,當三人曖昧地看著她時,她都沒發覺。
江南從講台上下來,徑直走到幾個人麵前,衝臉色緋紅的葉知秋笑道:“剛才不好意思啊,沒注意時間。”看見葉知秋做的工工整整的筆記,隨手拿起來看,封麵上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葉知秋,一葉落而知天下秋,這名字好。”葉知秋有點不好意思,從他手裏抽回筆記本,笑道:“對不起啊,江南老師,你太年輕了,害得我們沒看出來。”江南和幾個人閑聊幾句,就又上課了。葉知秋托著腮癡笑良久,蘇伊洲實在忍不住,寫了張紙條推到她眼前。葉知秋一看,臉更紅了,隻是表情忸捏,心裏歡喜。
“戀愛中的女人智商果真為零,我看你的表情簡直就是一名青年癡呆症患者。”蘇伊洲批評起來一針見血。“你一邊去吧,我這是欣賞,欣賞懂吧,人類對一切賞心悅目的東西都會不由自主地喜歡,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葉知秋嘴上不承認,心裏卻不知已轉了幾百轉。
下課鈴一響,葉知秋馬上收拾東西拉著蘇伊洲衝出教室,在教學樓出口處的臘梅樹旁,果然等來了江南。“嗨,江南老師。”葉知秋很主動地招呼道。江南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大方地打招呼:“嗨,你們好!在這幹嘛?等人嗎?”蘇伊洲自然沒話可說,葉知秋大言不慚地回答:“是啊,就是等你啊。江南老師,我古代漢語學得不怎麼樣,有些地方不理解,我覺得這樣下去期末考試肯定過不了。”江南推了推眼鏡,笑道:“哦,是這樣啊,那你說吧,哪個地方不明白,我給你講講。”“這個……這……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沒好好學,所以從###第一章就迷迷糊糊的,您什麼時候有空啊,能不能給我補補?”江南思索了幾秒鍾,爽朗地回答:“行,我周六下午有空,你可以來我宿舍找我。”說著,從包裏掏出本子寫下電話號碼寫下來,遞給葉知秋,“我的電話,到時候再聯係,”“謝謝江南老師!”
葉知秋的笑容和煦得如同初春的暖陽,簡直能喚醒植物人。江南走後,蘇伊洲好笑地問:“你不會吧?才分分鍾,你就不可救藥地喜歡上一個人?”葉知秋神氣地回答:“是啊,電影上不是經常演一見鍾情嘛,估計這就差不多。蘇伊洲,你不要告訴我說你從沒有這種感覺吧?”蘇伊洲點點頭:“你猜對了,還真沒有。”“方少陽呢?”蘇伊洲思索半晌道:“我和方少陽還沒開始戀愛就一起失戀了,我和周子墨還沒開始戀愛,他就把我甩了。所以,我體會到的戀愛都是難受的,沒有喜悅,我感覺不到你現在的感覺。”
葉知秋打著讓江南替她補習的旗號整天往他宿舍跑,其實大家都心照不宣,隻是背後議論,沒人當麵點破。漸漸的,葉知秋白天在宿舍的時間越來越少,蘇伊洲除了上課一直在酒吧街打工,也很少看見她了。
這天下午,難得葉知秋回宿舍,蘇伊洲看著她道:“重色輕友的家夥,終於知道回來了?”葉知秋來來回回地收拾東西,邊說:“嘿嘿,江南……今天早上他吻我了。”蘇伊洲稍稍有點吃驚,問道:“我從前以為你對他就是單純地崇拜,或者是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沒想到你真的……”葉知秋笑得甜蜜,讓蘇伊洲看得驚心:“伊洲,你那天跟我說你體會不到戀愛中甜蜜的感覺,那你現在肯定也體會不到我的心情,你知道嗎?我覺得這世界簡直太美好了,陰天也好,晴天也好,下雨也浪漫,刮風也浪漫,處處變得跟從前不一樣了。”葉知秋捂著胸口兀自陶醉:“真好。”
蘇伊洲骨子裏是一個很傳統的人,她實在理解不了葉知秋的思維:“知秋,你在和自己的老師談戀愛,師生戀,你知道嗎?在咱們學校裏是被禁止的!”葉知秋很無所謂,眉毛一挑笑道:“伊洲,你是中文係的學生嗎?現代文學白學了嗎?沈從文的妻子張兆和不就是他的學生嗎?魯迅和許廣平不也是師生戀嗎?這有什麼呀?”
蘇伊洲很無奈,沉吟半晌,抬頭看著執意的葉知秋:“知秋,我搬出這麼陳腐的理由企圖說服你不過是怕最後受傷害的還是你。”葉知秋嫣然一笑:“幹嘛這麼悲戚,我們肯定會好好的。告訴你個秘密,這是我的初戀,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好好的。”蘇伊洲有種不祥的預感,但是她還是笑著祝福她,她還是希望這世界上美好單純的東西多一些,讓人活得有希望。
晚上蘇伊洲接到班長手裏的信,一封是歐陽秋的,兩周一封信幾乎成了慣例,她們不太喜歡打電話,寫信反而能更準確地表達心情和細微的感受。蘇伊洲正要拆信封,班長從手裏正待分發的一遝信件中又抽出一封掛號信遞給她。蘇伊洲疑惑地接過,陌生又有點熟悉的字體,似乎是用左手寫的,信封裏就一張對折的紙,蘇伊洲展開一看,是張取款單,三萬。
蘇伊洲大惑不解,想從信封和這張薄薄的取款單上尋找線索根本不可能,是誰寄的呢?蘇伊洲捏著單子,就像捏著一個巨大的謎團。她第一反應是方少陽,隨即搖頭,不會吧,方少陽從來不是會掩飾自己的想法的人,他要是決定做一件事,必定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何況上大學前他提出幫她出學費,被蘇伊洲斷然拒絕了。是周子墨?不會是他,他現在人還在國外,絕對不是他。蘇伊洲被這張莫名其妙的三萬塊錢攪得心神不寧,最後心想,反正我好好收著就是了,有一天知道是誰寄的,再退回去不遲。
打定主意,蘇伊洲終於靜下心來。晚自習後,蘇伊洲一路小跑到校外的“聚集地”酒吧,她每天到這裏來做兩小時鍾點工,然後回宿舍睡覺,時間很緊湊。酒吧裏大部分是學生,也有一些上班族,裏麵燈光昏暗,氣氛曖昧,蘇伊洲很不適應這裏的氛圍,可還是努力調整自己。從前,歐陽秋曾說,如果你討厭做一件事,那麼你就努力去做,為的是以後做自己想做的事。這世界很大,生活方式很多,自己不了解不喜歡的更多,能心平氣和地麵對這個五彩斑斕的世界,也需要時間修煉。
所以,即使心裏不以為然,表麵上還是職業化地掛著笑容愉快地做著自己的本分。舞池那邊音樂陡然high了起來,人群頓時騷動,尖叫聲伴著鼓掌震耳欲聾。蘇伊洲遙遙望去,是兩個人在人群中央跳舞,兩個男人,火熱的動作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新東方的思思老師。蘇伊洲眯著眼睛看了一會,不禁張大了嘴,怪不得有種熟悉的感覺,原來是他!
蘇伊洲摸出手機給葉知秋發了條信息:你在幹嘛?和江南在一起嗎?葉知秋很快回過來:我在宿舍呢,他今晚有事。怎麼了?蘇伊洲告訴她沒什麼。合上手機,放眼望去,人已不見,隻是酒吧後門有人影一晃。蘇伊洲放下手裏的東西,追了出去。酒吧後門是條寂靜得有點寂寥的街道,白天也很少有人從這經過,晚上更顯荒涼,和前麵的喧鬧浮華簡直是天上人間。
今晚是陰曆十五,月亮很圓很大,月光冷清而明亮,兩個重疊在一起的人影就這樣一覽無餘地進入到視野中。兩個年輕的身體,帶著粗重的喘息聲,讓蘇伊洲觸目驚心。她悄悄地退回去,沒有驚動他倆。蘇伊洲真替葉知秋難過,江南竟然是……。生活總是提前為我們準備好各種足夠勁爆的素材,省得你嫌它太無聊了。原來師生戀不是最矚目的,竟然還有同性戀。
回到宿舍後,蘇伊洲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知道該怎麼對葉知秋開口。葉知秋反倒被她攪得睡不著,“蘇伊洲,你思春呢?輾轉反側,夜不能寐。”蘇伊洲悶悶地“嗯”了一聲,在葉知秋的訝然中漸漸睡去。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葉知秋沒有表現出什麼異常,江南上課時也很正常,這讓蘇伊洲慶幸當時自己沒有告訴葉知秋那晚的情形,或許那晚隻是一個錯覺,是自己臆想出來的。所以,當葉知秋越來越多的不見蹤影,甚至偶爾的夜不歸宿,晚上查房時,蘇伊洲都替她掩飾過去。漸漸的,伊洲隻是上課時才能見到葉知秋,隻言片語中,可以看出葉知秋目前的生活狀態很是悠遊自在,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何必在乎別人的眼光,這未嚐不是幸福的一種。
天氣漸漸轉暖,一進入四月,北校區甬道兩旁的櫻花開得爛漫,遠遠看去,漫天紅雲一般,嬌豔異常,空氣中流動著讓人動容的花香。特別是到了晚上,上完晚自習,從繁茂的枝椏下走過,暮春的熏風從花間穿過,一片片花瓣從天而降,好似下了一場粉紅的櫻花雨。蘇伊洲貪婪地呼吸著甜甜的空氣,就像感受著幸福的味道。隻是,這感覺太匆匆,倏然而至又倏然消失,一場春雨過後,枝椏間的櫻花已所剩無幾,一派繁華落盡的景象,讓人徒增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