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的一望可盡的生活裏。又有了一個新成員。哪怕它將要離去。如果不曾珍惜,那麼離別也就顯得無足輕重。
但老黑實在是太老了。除了每天挪幾步躺在院子裏曬曬太陽,就是在他給它端來飯食的時候舔舔我的手背,然後用一雙渾濁的帶著淚花的眼睛柔和而深情的望著自己,輕輕的搖動幾下尾巴。
漸漸的,它連尾巴也不常搖了。曬太陽的時候總是蜷縮著身子,一動不動的在院子裏趴上一整天。
更多的時候,外婆就搬個小板凳坐在老黑的旁邊,眯起眼睛來曬太陽。我坐在後院的門檻上看著老黑和外婆融入暖洋洋的太陽裏的背影:短促、佝僂、而且瘦弱。
在外婆收養老黑半年以後,老黑在布滿陽光的庭院裏溫暖的死去。隻有軀體還略帶冰冷。
老黑的離去就像深秋的枯葉落地一樣自然,樸實安靜的就像在心頭點了一顆朱砂痣。輕微的疼,輕微的不舍和依戀。
這不是死亡,我輕輕的對自己說:這隻是告別,最最安靜的告別。
老黑走後,他和外婆依舊過著以前沉默平穩的如同巷道上光滑石板一樣的日子。老黑似乎隻是一個匆匆來過又匆匆離去的客人,就連離去也異樣的簡單和安詳。
但他還是會時時的想起老黑,就像時時的想起他的妹妹,以及……在遠方的母親,還有……從不曾忘掉的……他的父親。
我知道外婆也時時刻刻想著她的老黑、她的在遠方的女兒,以及……已經不在的……我的妹妹。
沉默,依舊沉默。
我的缺陷陪我沉默的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而外婆,用零落的字句跨過了一段又一段的風花雪月。
所以,當外婆和老黑一樣沉默的離去的時候,我沒有眼淚。因為它們的離去都那麼的沉穩而安詳,讓我覺得這恍若告別。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似乎我們仍會相遇。
他十八歲的這年夏天,目睹我第二個親人的離世。
我望著厚實的猩紅棺木,還有母親的被長發遮掩住的趴在棺木上的頹然的臉,以及那厚重的不留一絲縫隙的雲彩。我好像看到老黑死去的那一刻的安詳和寧靜,以及,我沒有提及的,那一刻外婆的那雙布滿淚珠的渾濁的眼睛。
死亡是什麼。
死亡大概就是一堆打上火的柴禾,有可能你忘了添,於是就熄滅了。但是,你一直添,也會有添盡的時候,於是它還是熄滅了。
外婆去世後不久,母親帶我離開了那個蒼惶的老房子,以及,那些在這裏度過的那麼多的歲月和我的被埋葬在這片土地上的童年。
就這樣,我來到了母親所說的遠方。
這是一個很大的城市,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它。它給我的感覺特別的狂躁,而且易暴易怒。街道上任何一個莫名的聲響都可以蓋過我哇哇的恐懼和尖叫。這個城市讓我感到莫名的恐懼,不安,還有驚惶。
“哥哥……”一雙小手不著痕跡的拉著他的手,他低頭驚恐的看著那雙手的主人,是的!似曾相識的麵容,他永遠都無法忘記的臉龐,他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