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醒來的時候,枕巾濕了一大塊。他摸了摸身旁的被子,一片冰涼。他恍然嚇醒,驚出了一身冷汗。趕緊起身,到處都沒有他的妹妹的蹤跡。
他瘋了似得到處找:前院、後院、客廳、衛生間、廚房……他跑遍了這個家的每一處角落。他的冷汗淋淋落落的灑下來,差一點癱軟在地上。但是在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母親,於是他的全身似乎又都充滿了無窮的力量。
他猛的跑到母親的房間,死死的扯住她的衣服,發出餓狼般的撕裂的吼叫。母親被他這種瘋狂的行為嚇得不安,眼神裏充滿著恐慌。
他隻顧將她扯進我和妹妹住的房間,然後劇烈的拍打妹妹的床鋪。他的眼淚落在彭彭作響的床鋪上麵,掉落的悄無聲息。
母親用那種充滿焦慮和恐慌的眼神看著他做這些沒頭沒尾的事情,愣了半響,突然狠狠的掐住自己的雙臂,使勁的搖撼,自己的腳都被那股巨大的力量給推動的站不穩當。母親用比自己更加凶狠的眼神和更加瘋狂的舉動嘶吼著問我:
“你妹妹呢,你妹妹哪兒去了,你告訴我你妹妹哪去了……”
我搖頭,我拚命的搖頭,好像隻要把這些噩夢一樣的經曆通通從腦海中搖出去妹妹就會重新出現一般。
可是母親頹然的放開我的手,然後跌跌撞撞的往外狂奔。我也忍住心中劇烈的恐懼和顫抖跑出去,哇哇的對著每個方向亂喊一通。
他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他隻知道當他的雙腳已經走的沒有任何感覺已經趨於麻木,喉嚨也已幹澀嘶啞的發不出任何聲音來的時候。在這樣的時刻,他終於看到了妹妹。
這是他第一次直麵死亡。他看到母親橫抱著濕淋淋的妹妹坐在逼仄的小道上哭泣。妹妹的皮膚很白很白,那是被水衝泡的浮腫的白。她的手自然的從母親的懷抱中垂落。他直直的看著那隻手不敢眨眼。我怕我一眨眼它就消失不見。然後一直到那隻素白的小手模糊了我的視線。
生命像什麼,
生命大概就像一把細碎的沙粒,誰也不知道自己握住了多少,隻有當它一直從指縫溢下,一直到掌心空無一物的時候,生命大致也到了盡頭。
而妹妹手中細碎的生命,已然落盡。
他和母親同時承受著失去兩個摯愛的親人的苦痛。我們的淚水都混合著泥土,一抔抔的遮掩在包裹著妹妹的木箱上麵。新的泥土一寸寸的灑下去,舊的泥土被掩埋。他多麼希望我的記憶可以在這一刻死去,那樣,他就不會感到悲傷。
妹妹去世後的第三個月。這一天是他十歲的生日。這天晚上,母親打起精神下廚做了一碗麵條給我吃。他珍惜這所剩無幾的幸福,嗚咽著大口大口的把它們吃的幹幹淨淨。母親就那麼沉默的坐在他的麵前,眼裏含著淚,目光透過我飄向遠方。
等我吃完後,我死死的盯著她。看著她痛的麻木的臉頰後,我晃了晃神:我的母親,蠻橫粗暴的母親,她也會脆弱,也會柔弱。我的淚倏的從眼角滑落,快到我都不曾察覺。
他知道,那些記憶從不曾死去。它們頑強而又堅忍的存活著,任風吹雨打,任滄海桑田。隻要他還存在,隻要他的靈魂不死,它就永遠茂盛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