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前一個小時左右,母親還在睡夢中苦苦地哭泣,媽媽,你是否已經有所意識,知道自己即將離開人世?你是在哭自己苦命的一生?還是在哭即將和親人的離別?又或者在哭來世不知道是在哪裏受苦或者享福?
親愛的母親,您的一生,始終在為別人奉獻,犧牲,您身邊受過恩澤的人太多,他們都對你心存感激和敬重;但是,親愛的母親,您這一生活的太苦,太沉重,二十五歲之前為娘家,二十五歲以後為夫家,為兒女操勞,一刻都沒有停歇。來世您一定要為自己好好的活。您的兒女和親人會在人間無時不刻地懷念你。相信菩薩也會保佑你,好人來世平安。”
劉姝寫悼詞的時候本想極盡讚美之能事,用繁華似錦的妙筆生花,歌頌母親生的偉大,死的光榮。可最終發現,母親的偉大之處在於平凡,她的隱忍,她的犧牲,她的善良,她的賢惠,她的大度,她的勤勞,就是她們那一代女性的縮影。但這平凡之中,又蘊含著偉大,因為,她雖然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業績,但正是這樣無數個平凡的母親養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後人。所以,與其誇張歌頌,不如如實講述。沒有什麼比平實的語言,真摯的感情更能喚起人們的共鳴。
果然,追悼會上的人們被這篇悼詞感動的紛紛落淚,對秦芳生平的追憶喚起了他們對從前美好歲月的真摯情感,他們痛惜失去了一位朋友,姐妹,長輩,鄰居,也失去了一位身邊的道德模範。然而所有這些情感加起來,都不比上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秦芳父母,他們數度哭的暈厥,不得不被鄉鄰提前送回了家。
劉姝和爸爸,弟弟,丈夫,一直在追悼會的現場,他們此時反而顯得比較平靜,也許是連日以來悲傷過度,情感和體力透支殆盡,此刻已然枯竭。他們有些麻木地被葬禮策劃師和長輩們擺布著。
儀式結束後,人們慢慢散去,族裏最年長的長輩過來對劉姝說:“劉姝啊,今晚按例你和劉力要為你媽守靈,我們正在幫你安排。”
劉姝抬頭一看,幾個嬸嬸從家裏拿來了稻草鋪在棺材旁邊的水泥地上,伯母從家裏拿來了兩床被子,墊一層蓋一層,這應該就是今晚他們的床。
長輩說:“按理來說你們晚上是不可以睡覺的,但是考慮到你們這幾天太辛苦了,所以可以輪流在地上打個盹。不過你不要怕,他們會陪著你們。”劉姝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遺體的後方有一張桌子,上麵圍坐著四個人,正在打麻將,靈堂隔壁還有一個房間也坐著四個人,也在打麻將。
柳原小聲說:“這麼吵怎麼睡覺啊?地上又那麼涼!”
劉姝沒搭理他,規規矩矩地對長輩說:“好的,我們知道了。”
時間已經是十點,大家梳洗完畢後,柳原對劉姝說:“老婆你上樓睡覺去吧,我替你守靈,反正昨天晚上我在家休息過了。”
劉姝感激地望了他一眼,搖頭說:“不行,被人家看到了會說的。再說,反正最後一晚陪媽了,苦就苦一點吧。”
柳原說:“那我陪你吧。”
說罷,他拉著劉姝的手走向了靈堂。
劉姝默默地任他牽著,心裏感覺到說不出的溫暖。
他自覺自願地陪她受苦,這樣的恩情她將永遠銘記在心。若她曾經要求他對她的感情做出什麼回報,此刻的陪伴就是最好的回報。善良的劉姝此時已經完全忘記了柳原從前對她的暴力,忽視及冷落,就連她心中對柳原這幾日中途離開的不滿,也已經徹底遺忘。此刻,她的心中充滿了對他們婚姻的希望。
看,劉姝其實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她對他從來也沒有什麼太高的要求,無非就是三條:不騙她,不傷害她,陪著她。
這是一個特殊的夜晚,他們並排躺在草床上,腳尖是和衣而臥的劉力,頭頂是熬夜搓麻的族人,身邊是安詳地躺著的秦芳。靈堂的門一直是開著的,五月的夜晚穿堂風依然很冷,一床薄被根本就不足以禦寒。如此惡劣的環境下,疲勞,寒冷和吵鬧讓劉姝的身體麵臨最殘酷的考驗,但柳原的擁抱溫暖而有力,令她內心充滿了安定和滿足。多年以後,當劉姝再次回憶起當天的那一幕時,仍然覺得這是她和柳原兩人所一起經曆過的最令她感動的時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