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漫長,劉姝幾乎整宿沒睡。第二天才剛五點,送葬的人就陸陸續續到了。
他們在一片混亂中吃了早飯,就迅速開往火葬場。
按規矩,女兒要一路從家門口哭到火葬場,劉姝此時已經累到虛脫,渾身無力,柳原不禁怨恨起這農村的陋俗來。孝順若是真的,又何必通過一些虛偽的形式來表現?逝者已矣,生者本已痛不欲生,何苦再讓她們的肉體經受非常的折磨?可是他恨在心裏,表麵上卻一點也不敢流露出這種想法來,劉姝哭喪的時候不過略微打了個盹,就立刻被人提醒認作疏忽,何況對規矩提出質疑和挑戰?
劉厚仁也心疼女兒,他小聲對劉姝說:“劉姝,你身體吃不消就不要哭了。”
劉姝表情呆滯地點了點頭,心想此刻她就是想哭也哭不動了。
約有一百號人的送葬隊伍浩浩蕩蕩地開到了火葬場,登記,取號,排隊工作由劉姝的表哥代理完成。
當天送葬的家庭特別多,輪到劉姝家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她們進入了告別區,工作人員宣布遺體告別,沉痛的背景音樂響起,劉姝機械地繞著母親的遺體轉圈,轉著轉著,淚水忽然如洪水般傾瀉而出。
這是最後一次見到母親的麵容了,從此以後,她就隻能在照片中見到她。
當遺體被推進火爐的瞬間,劉姝忽然衝了上去,她尖叫著:“媽,你不要進去,不要進去,不要進去!”
她徒勞而拚命地想要衝進火化室,卻被身邊的親友攔了下來,她掙脫又再衝上去,再度被按下。幾番回合之後,她終於放棄了努力,透過玻璃門看到裏麵熊熊燃起的爐火,她終於意識到,不管如何不忍不舍,世界上最愛她的那個人終究還是去了,並且很快就會變成一縷青煙,一抔黃土。她無法與命運抗爭,隻能接受這個現實。然而悲傷與絕望無法遏製,化作連綿不斷的痛哭,直哭得肝腸寸斷,癱倒在地。
柳原上前扶起她,將她攙到隔壁一間沒人的屋子,緊緊抱著她,輕拍她的後背。
良久,她終於安靜了下來。他望著她紅腫的眼睛,憐惜地說:“一切都會過去的,親愛的,你要堅強。”
劉姝說:“不,你不明白,柳原,是我害死了媽媽!”
柳原驚訝道:“你怎麼會這麼想?”
劉姝說:“難道不是嗎?如果我們沒有來,如果當時陪著她的是爸爸,如果我沒有睡覺,如果我聽到她的呼喚即時反應,~~~~”
柳原這才知道,原來劉姝的心裏背著這麼沉重的枷鎖。他說道:“親愛的,媽的病到了那個地步,醫生都說了沒有辦法挽救了,她走是遲早的事情,你不要自責了。再說,當時我不是也在旁邊嗎?你這樣說了,我也會內疚的。”
劉姝說:“可是,若不是因為我玩忽職守,她本來還可以多陪我們幾日啊!還有,是我叫你睡覺的,可是,我不該自己也睡著。我真的很後悔很後悔,我恨我自己,我害死了媽媽,我是個不孝的女兒,我甚至,都不敢告訴別人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拚命地捶著自己的胸口,柳原無言以對。
他想:喪母之痛終究是可以緩解的,時間是醫治傷痛的良藥。可是劉姝的這個心結,怕是很難解開了。她背著這樣沉重的包袱,生活怎麼可能輕鬆呢?還有,若她因此事而怨恨自己,那麼她會不會怨恨柳原?畢竟,當時他也在旁邊,若說有疏忽,他斷然逃脫不了責任。想到這裏,柳原的心情頓時沉重了許多。
4月20日,葬禮終於結束了,劉姝和家人又回到了古城。她元氣大傷,肉體和精神都接近崩潰,因此又和老板請了一天假,在家修生養息。
柳原倒是精神抖擻,第二天一大早就趕去上班了,他最近的確是公務繁忙。原來,那個舊廠搬遷,新廠擴建的項目總部已經批下來了,整個項目一共投資十億,預計兩年後正式投產。
柳原被總裁欽點,王總力薦,擔任整個項目的項目經理,全麵統籌報建、公關、基建、搬遷、安裝等。快四十歲的柳原終於盼來了事業的春天,此刻他躊躇滿誌,春風得意,正打算大展拳腳,大幹一回。
柳原走在辦公室的走道上,一路盡是崇拜和尊敬的目光,不停地有人跟他打招呼。
“劉總,立項報告已經做好了,今天就發給你審核。”
“劉總,基建項目招標計劃下周舉行,具體時間等您來確定。”
“劉總,總部安環部的王總找您,一會兒您給他回個電話。”
“劉總,新生產線的供應商已經發來了報價,您有空審核一下。”
一路走下來招呼不斷,到了辦公室,桌子上又是一堆要簽字的文件。柳原拿起簽字筆,看著那一堆遠遠超過自己之前職權範圍的文件,頓時有種君臨天下,批閱奏折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