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鳥一樣穿梭在寫實與超現實之間
文娛
作者:郝建
折戟今年奧斯卡的《少年時代》其實很不錯,導演的設計野心勃勃,最後還真就把這檔子給電影藝術為奴十二年的事情做成了。影片的編劇還是很需要點才華和功力的,結尾落在兒子上大學之前,媽媽忽然說起自己的葬禮,那個離愁別緒的感覺也很壓得住。但是,跟《鳥人》比起來,《少年時代》就稍微明亮了一點,綿軟了一點,雞湯了一點。奧斯卡的評委們要真把頭獎給了《少年時代》,就有那麼點集體掉檔次。我喜歡《鳥人》多少是出於我那變態的黑色趣味,出於我對它結局的讀解,結局是讀解主控思想的定海神針。
一個過氣明星自編自導一部話劇,要在百老彙上演。人過中年的成功人士瑞根,死活要突破僵化生活的危機,突破以前所扮演角色對自己的異化。他要重新發現生活意義,重新設置自己與前妻、情人、女兒以及演員同行的關係。可是,存在感不是那麼好刷的。
天降燈罩砸傷配角,人家盯著瑞根維權索賠。終於請來個大腕明星當配角,又是一堆麻煩。愛德華·諾頓演的這個新配角極難伺候,亂罵人,還講究個極度真實的現實主義,演喝酒,就得喝真酒,演上床,他就能忽然有感,要跟女演員在床單下麵真的滾床單。給瑞根當劇院助手的是他女兒,會吸毒,還跟這個渾身長刺、嘴裏毒液四濺的明星配角幹了起來,在她老爸的劇院裏。最後,瑞根在舞台上用真槍真子彈打自己,歪路子取得成功。但是,這並沒有解除他的焦慮綜合征,從醫院窗口飛了下去。
喜歡這部影片大量的文本間相關性,學術詞叫做“互文”。它跟文學的相關性當然最明顯,瑞根在劇院演的這出戲叫做《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麼》,是根據雷蒙德·卡佛一個短篇小說改編。瑞根進出劇院,兩次碰到一個哥們單手吊在架子上高聲朗誦莎士比亞的《麥克白斯》,想引起瑞根的注意。瑞根以前總演飛鳥俠,走的成名之路大概相當於我們這裏的成龍,被認為是沒檔次、沒厚度的演員。他現在自己寫了劇本,一定要在百老彙演。聽著瑞根和那個百老彙劇評家的對話,簡直忍俊不禁,雙方的你來我往,整個是惡毒話的華彩樂段。咱這裏也時常聽到這種類似的對唱山歌,作者罵影評人是太監,沒本事幹還要指導做愛,評論家罵作者是韋小寶他媽,壓根就不認識自己生產的兒女,得靠別人來養育、裝扮、指點。
《鳥人》跟許多後台故事的電影承接相關。它讓我想起費裏尼的《八部半》、羅伯特·阿特曼的黑色喜劇《大玩家》、伍迪·艾倫的《百老彙上空的子彈》。1970年代的《所有那些爵士樂》也是寫一個精神瀕臨崩潰的舞台導演。
演員使用也是自我相關,愛德華·諾頓演的那個大牌配角直接就是演他自己。他出身名流,又是常春藤名校耶魯畢業,出名以後成為戲霸,不時搞出些跟製片廠打官司的新聞,講好的影片宣傳有時也玩消失。
喜歡導演伊納裏多的那種自由想象和細致精巧安排。整個影片在寫實與超現實方法中隨意穿越。人物可以飄浮在半空中,桌子上的花瓶可以自己移動,瑞根發怒時手一揮,不用觸碰,東西就會飛到牆上砸爛。主角有事沒事總聽見另個一自我在耳邊絮叨,還看見那個穿著飛鳥俠服裝的自我蹲在馬桶上跟自己辯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