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牧之問:“現在,什麼情況?”
“現在張先生不讓人靠近他,洪爺也不肯我們靠近,他身上的傷還是我硬讓人給包紮的……”
“阿律,我記得你以前管張家涵叫阿Ben的,為什麼現在不叫了?”我問他。
阿律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回以一笑。
“寶寶,不要調皮。”袁牧之摸摸我的頭發。
我轉過頭,將臉貼著袁牧之的脖頸蹭了蹭。
他微笑了下,渾身僵硬的肌肉稍微放鬆——這正是我要的效果,我知道他在擔心張家涵,但這種緊張於事無補,相反,接下來我會需要他冷靜和快速反應。
阿律送我們到樓梯口就不再陪同,袁牧之抱著我上了樓,我看見洪仲嶙站在一間臥室門口卻不能進去,他就如阿律所說的,胳膊和肩膀都綁上紗布,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臉上明顯透露出既焦灼又無措的表情,我從沒在這個男人身上見到過這樣軟弱的情緒,這種軟弱令他身上慣常的冷酷煞氣蕩然無存,此時此刻,我隻看到一個不知如何是好的老男人。
“家涵,你先把槍放下,你不喜歡他們過來,好,我讓他們都滾,全他媽滾,你把槍放下,”他沙啞著聲音,近乎哀求地低語,“這要萬一走火傷到自己怎麼辦?把槍放下好不好?”
袁牧之著急地加快腳步,洪仲嶙轉頭看見我們,眼睛一亮,說:“快來幫忙勸下你哥……”
袁牧之放下我,我慢慢地,扶著他的胳膊走到門邊,我看見張家涵穿著一絲不苟的白色衣服,衣袖那沾上點血跡,但絲毫沒令他的外觀有任何影響,反倒是他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幹淨,幹淨到像一朵午夜綻放的白色曇花。
他坐著,麵無表情地拿著一柄烏黑的手槍,對著自己的腦袋,看見我,瞳孔微微放大,但隨後立即收縮,他甚至勾起嘴角,平淡地說:“小冰,你不適合過來。”
“但你希望我過來。”我看著他,同樣平靜地回答。
“是,我還想看你多一眼。”他淡淡地笑了,“我忘記了上午臨走前摸你的頭發了。”
“那現在呢?”我問他,“要不要摸?”
張家涵搖搖頭,歎了口氣說:“算了,其實我都記得的,隻是人太貪心,想到要失去了,就忍不住想要多感受一回。”
“那不是貪心,”我說,“那是眷戀。”
張家涵微微一愣,問:“我在眷戀?”
“是的。”我不著痕跡地踏進了一步,柔聲說:“張哥,哥哥,承認吧,你對這個世界,不是完全絕望的。”
“不要過來。”張家涵將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冷靜地對我說,“你別靠近我,小冰,如果你覺得張哥還算對你好,張哥雖然傻,可以前對你還算盡心盡力,那麼,你就別靠近我,別催眠我,讓我聽憑自己的意思做回主,行嗎?”
我腳下一頓,扶著門邊微微喘了喘氣。
“你們都來齊了,”張家涵淡淡地笑了笑,“我原本沒想要你們都來的,我隻是想一個人靜靜地完成這件事,但現在變成這樣,也罷,那我就交代幾句話吧。”
“張哥,信得過我不,信得過就把事交給我辦,你把槍放下,成不成?”袁牧之走上一步,扶住我的肩膀啞聲說,“兄弟現在出息了,你要想走,我帶你走,姓洪的咱惹得起!你要想換個身份,換個樣子重頭來過,我幫你,沒多大點事,隻要你開口,你想忘了那些糟心事也成,小冰在這,讓他給你改記憶,他要做不到,咱全世界找能人異士,總會有能幫到咱們的人……”
我不滿地插嘴說:“誰說我辦不到?”
“總之,我的意思是,咱沒到這一步的哥,咱沒到山窮水盡這一步!”袁牧之熱切地說,“咱們大不了再活一次就是,在哪跌倒在哪爬起,這不是你一直教我的嗎?還記不記得?孤兒院,我跟小浩都還是小崽子屁也不懂,你教我們的啊……”
“把槍放下,家涵,什麼都好商量,啊?”洪仲嶙顫聲說。
“我謝謝你們,”張家涵慘笑了一下,卻晃了晃手裏的手槍,輕聲說,“可是,我活得夠夠了,小冰找回了,我等於是最後一個心願了了,就這樣吧,我夠累了,你們都出去吧。”
“家涵!”洪仲嶙低吼一聲,就想上前搶他的槍。
張家涵站了起來,正麵迎視他,目光中透著發狠,咬牙說:“你想直接看我腦袋被轟掉麼?”
洪仲嶙臉色頹敗,他搖頭說:“要我看你去死,那還不如咱們一塊。”
我一把揪住袁牧之的袖子低喝:“你的武器呢?給我!”
袁牧之微微發愣,我厲聲說:“快給我!”
袁牧之掏出一把槍遞給我,這個時代的武器製作得比我見過的那些要先進許多,重量體積都有了極大改變,想必殺傷力也更大。我輕輕一掂,握起槍直接將槍口對準洪仲嶙。
“寶寶……”袁牧之詫異地喊我。
“我想幹掉他很久了,”我輕聲說,“要算的賬很多,從他在張哥年輕的時候逼他做他不樂意做的工作,到他將張哥送給別人,將我的張家涵當成物品,當成沒有靈魂的東西一樣時,我就想宰了他。洪仲嶙,你知道我最厭惡你哪一點嗎?”
洪仲嶙被我拿槍指著,卻連眼神都不看我一下,他隻是凝視著張家涵,仿佛全世界隻剩下他一個。
“看看,你現在的**就流露得很明白,你張家涵是你最重要的人,你愛他,你不能失去他,你不是拿他當一件物品,而是拿他當無價珍寶,我這麼說沒錯吧?但是,在你之前的生活中,你允許自己將這種**流露出哪怕一絲半點嗎?”
洪仲嶙終於臉色變白,他看著張家涵,張開嘴唇,想說什麼,卻終究沒說。
“我最厭惡的,就是你這種對自身**的壓抑和扭曲。我也不能理解你為何會認為,根深蒂固地認為,將這種**公諸於世會給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和危險。為了避免這些麻煩和危險,你甚至不惜用輕蔑來遮掩自己的情感,你是不是明白告訴過張家涵,你瞧不起他,或者,你一直在有意無意給他傳遞這樣的信息?”
“我沒有……”洪仲嶙嘶啞著聲音,看著張家涵,“家涵,我對你如何,你心裏應該明白……”
“他為什麼要明白?”我提高嗓門,厲色說,“如果他生活在沒有壓力,不用擔憂的環境下,他會失眠嗎?會覺得無路可走嗎?會生無可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