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張家涵,我們都沒辦法坐視不理。
袁牧之讓湯姆過來將我手上的導管都拿掉,然後給我打了一針,又命一位醫生隨車跟著,然後他將我裹進一床羊毛毯,抱著我出門。
他一路都沒有說話,我也是。
車子開得很平穩,座位也不失舒適,但我就是覺得不舒服,似乎心裏壓著重重的石塊,逼迫得人艱於呼吸。
我下意識坐直身子,想解開領口。
但我的領口沒有扣子,並不存在有形的東西束縛住我。
“寶寶,怎麼啦?”袁牧之注意到我,把我拉回他懷裏,“胸口難受?”
“有點呼吸不過來。”
袁牧之神情一凜,立即嚴肅地說:“停車,咱們回醫院。”
我抓住他的手說:“不用,不是有形的那種難受,是,”我低頭想了想說,“大概是因為難過。其實你該了解這種感覺,你也正在經受同樣的東西,不是嗎?”
袁牧之沉默了,他將手掌伸進我的病服,手掌熱乎乎地貼在我的胸口,慢慢地輕揉。
“這樣好多了。”我衝他笑了笑,微微閉上眼說,“這樣,就能感覺不孤獨。”
他的手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輕揉,啞聲說:“有我在,你不會孤獨。”
“這種話不能說,”我閉上眼說,“對習慣孤獨的人而言,這種話不能說。”
“為什麼?”
“因為,它會迷惑你,降低意誌力,判斷力,忍耐力,然後讓你心生**,與人群共處的**,但與人群共處是不可能實現的。”
“可是我一直在這裏,不管你習慣了孤獨還是不習慣,我一直在這裏。”
“袁牧之,”我睜開眼,認真地問,“真這麼喜歡我?”
他麵無表情地盯著我,目光中流露出痛炙和溫柔。
“為什麼?”我啞聲問,“嚴格上講,即便是從前,我們也並未如何相處……”
“噓,別問了,”他托起我的下頜,將嘴唇貼到我的嘴唇上,仔細摩擦了好一會,才輕輕用舌尖撬開我的唇舌,探了進去,慢慢地,極盡溫柔地探索糾纏。
吻了好長一會,一直到我腦子完全空白,他才放開我,鼻尖貼著鼻尖,我聽見他清晰而黯啞地說:“沒有解釋,就是這樣,情況如此,事實如此,像這樣喜歡你,喜歡一個人,對我來說,可能一輩子就這麼一次了,沒人能折騰得起,能再扛得住十幾年就這麼尋找,想著心裏一個越來越記不清樣子的少年,一直去找他,而且不知道有沒有希望能找到。這種事就連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可是,我有想過的,如果不找呢?如果我就這麼停下來,過我該過的,做我該做的,不是更好?但僅僅隻是想到這種可能性,我整個人就像被子彈打穿心髒一樣,難受得不得了。”
“你剛剛說到孤獨,大概是這樣沒錯,孤獨,即便再怎麼習慣,隻要一想到世界上隻剩下孤零零的自己,這種事就算是我,也會心存恐懼。所以尋找你,找到你,跟你在一起,成為一種,類似獲救的可能,你懂嗎?在我二十出頭遇到的那個少年,真他媽漂亮,他拎著光匕首穿過時空來跟我相遇,說隻要我還有一絲活著的可能性,就絕不放棄救我,說即使我死了,他也會殺光害死我的人,說這些話的你真他媽帶種。這樣的你隻有一個,這輩子,窮盡我這一生,隻有一個,獨一無二。”
他看著我,目光溫柔而哀傷:“你說,就這樣,我怎麼能不去找你?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我怎麼能不去找?”
我凝視著他,覺得心裏那種壓迫感被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脹痛和酸楚,我握住他貼在我心髒位置的手,然後捧起它,把臉頰貼上。
“張哥……”袁牧之突然眼眶就紅了,發狠說:“當初我們把他救出來,他身上都沒一塊好皮,這麼多年,我心思全在你身上,對他根本就很少過問。他也是傻,你見過這麼傻的哥哥嗎?我這麼大的人,他見了麵還要問兩聲吃飯有按時吃嗎?吃得好嗎?天冷了穿單件可不成,要是老了就都是病,你說,有這麼傻的嗎?”
“以前小,就想我長大了非得讓我哥哥吃香的喝辣的不可,等大了,沒法走正道,撈幫會這條路出生入死的,腦袋別褲腰上哪裏還顧得上他?再後來,他跟了洪爺,我就一個勁對自個說,洪爺比我強,能保護他,能給他好日子過,我整個一白眼狼我……”
“我對不住張哥,對不住當初跟我一起出來闖蕩後來死了的弟兄們,我對不住的人很多,這麼多年,我幹過的違心事不少,我他媽缺德事也沒少做。可就是你,寶寶,我對得住你,我走到你跟前,我能說一句我配得上你,沒人能跟我似的了,沒人了……”
我抱住他的胳膊,連聲安撫他說:“我同意這個,我同意。”
袁牧之的情緒有些激昂,此後便一直抱著我不撒手。等我們到了地方,是棟獨立的小樓,帶著小花圓,外麵鐵門自動打開,車子開了進去後,鐵門又緩緩關上。等我們在小樓麵前停下,裏麵大門打開,燈火通明,有幾輛車淩亂聽著,一瞥之下,裏麵有保全人員和醫護人員跑上跑下。
袁牧之深吸一口氣,將我抱起,有個中年人跑到我們車前開了車門,用一口流利的國語說:“袁先生,您可來了,洪爺都等急了,哎呦,這,這不是……”
我靜靜打量他,淡淡地說:“阿律,你變老了。”
阿律驚詫地盯著我,袁牧之冷冷地說:“張哥在哪?”
“樓,樓上,”阿律回過神來,立即帶著我們小跑進去,一邊走一邊說:“您可能要趕緊著點,張先生,唉……”
“誰受傷了?”我問,“張家涵嗎?”
“他拿刀割腕,才拉了一個口子刀就被洪爺奪了,倒是洪爺自己被狠狠紮了兩刀……”
“為什麼是兩刀?”袁牧之問,“以洪爺的身手,不至於。”
“是不至於,但洪爺沒料到一刀見血後,張先生跟瘋了似的,又照著心窩口想給他來那麼一下,幸虧洪爺躲得快,那一刀紮肩膀上了。”
他一臉憤憤不平,我盯著他的臉問:“你很替洪仲嶙不值?”
“我跟了洪爺這麼多年,從沒人敢,”他恨恨地說,“何況洪爺對張先生那麼好……”
“對他好就不能恨麼?”我奇怪地問,“這兩種情緒根本不用遵循同一個邏輯。”
阿律的臉色煞那間難看了起來,我狐疑地抬頭看袁牧之,袁牧之摸摸我的頭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