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以思考為業(1 / 2)

以思考為業

書屋品茗

作者:李蘊哲

近日拜讀了陳心想先生的著作《明尼蘇達劄記》(以下簡稱《劄記》),頗有感悟,特寫就這篇小文與大家分享。

陳先生對於我,是一位亦師亦友的兄長。我倆雖素未謀麵,但幾次通訊後已感未見如故、氣味相投。陳先生的這本集子是他在美國“逍遙遊學”數年的思考結晶,其中很多文章已發表在《讀書》、《書屋》、《二十一世紀》、《茶座》等,廣受好評。如今讀罷此書,掩卷深思,心頭不禁湧起一股豪情,我輩當“以思考為業”!

陳的這本《劄記》有三個特點:關注和探討的領域十分廣泛、時時體現的中美比較視角以及純粹的智識旨趣與悲憫眾生情懷的結合。

陳關注的領域之廣,從本書目錄即可看出。社會諸象、教育文化、政治經濟三篇,篇篇都有上乘之作。陳不僅對房奴、小沈陽等熱點話題作了深入分析,還綜合自己的觀察、思考,提煉出了引人深思的人生觀,比如《“八字”與人生》、《戲與擬劇人生觀》等文。教育學出身的陳對教育問題很有見地,《學社會學從身邊生活開始》、《社會學家的兩幅筆墨》、《敘事·理論·數理統計》三文可作為社會科學初學者的必讀。陳早年有篇討論村莊政治的論文,受到了其導師鄭也夫先生的“多次稱讚”、認為是“有材料,有分析”。《劄記》中陳對政治經濟問題的分析依然是一針見血,比如《成王敗寇的終結》,其概括性和現實性令人拍案叫絕。

陳旅美多年,再加上自身善於觀察,其對美國社會的洞見絕非一般。中國知識分子多少都有些“美國情結”,這是正常的,因為人家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實在太多。陳的可貴之處在於不僅揭示了美國體製的精妙之處,也毫不諱言其問題。如在《製度設計與不平等的再生產:從中美教育的一點比較談起》一文中,陳指出美國教育體製使得人受教育水平“對初值敏感”,沒生在好家庭,就住不進好社區,也就進不了好小學、中學。由於美國院校錄取主要看平時成績,因此,沒上好中學的人,也就難進好大學,這對於哈耶克曾提出的“頭腦糊塗型”人才非常不利。美國“路徑依賴”式的教育體製,是其社會結構保持穩定的根源,這也是陳用“再生產”這個詞的含義。

鄭也夫曾指出,“一個思想者應該有兩個支點,一個是對智力生活的熱愛,一個是對社會正義的關懷”,陳作為鄭先生的學生踐行了這兩點。《不平等加劇傷害了誰?》、《我反對了那次“校園改革”》諸文不僅展現了陳對問題的準確把握,更體現了一名出身底層的思想者對民眾命運的深切關懷。陳引述蔡美兒的“著火的世界”:那些不顧實際情況,生硬套用自由市場和民主的國家所發生的種種悲劇性的“非預期後果”,證明不平等加劇傷害的是所有人。最後,陳提出建設福利國家的“拯救之手”。陳引用的案例和提出的解決之道都可進一步探討,但對於“著火的世界”,是每個負責任的中國學者都應該關注的問題。

陳文的風格是說理嚴謹,但最吸引我的並不是這一點,而是潛藏在文字與分析中的那種對思考的迷戀。陳在後記中也說道,“寫這些文章的主要推動力還是來自我對思考問題的熱愛”。我與陳的接觸再加上對其著作的閱讀,讓我堅信,這個世界上,有那麼一類人,當“以思考為業”。

“以……為業”(as a vocation)句式的流行起源於馬克斯·韋伯。他的兩篇講稿《以政治為業》、《以學術為業》曾指導了無數年輕人對職業的選擇。從德文和英文原文可看出,這裏的“業”是指職業。那麼“以思考為業”似乎不妥,因為政治、學術的確可為職業,而思考怎麼會是職業呢?對此,我有兩點解釋。

首先,對“業”不必拘於職業的理解,可理解為事業。思考是我們的事業。喜愛思考沒有理由,沒有明確的目的,它源自於對世界和人生的本能好奇與關懷。我們可能從事不同的職業,但對問題的關注可以是一致的,對試圖找到謎題答案的熱情是共同的,對深度思考的迷戀是相同的。因此,職業讓我們養家糊口,但事業,以思考為業,才讓我們的人生充滿熱情和光彩。當然,如果職業與事業能夠融為一體,就再好不過了。

現在看,這種融合並非不可想象。現代社會的一些職業現象已顯露出端倪。著名社會理論家佛羅裏達就描述了一群以創造性思維立足的職業群體。他們可能是科學家、設計師,也可能是畫家、作家或音樂家等等,他們的共同特點是“從事著旨在‘創造有意義的新形式’的工作”,他們被稱為“創意階層”(creative class)。他們的工作核心是創造,而創造離不開思考,因此,思考就是他們工作的核心。如果你成為創意階層的一員,以思考為職業,似乎並不遙遠。我們的目光還可放得再長一些。鄭也夫認為,在“後物欲時代”:遊戲是我們最好的選擇,很可能也是我們最終的依賴。它是良性的刺激;被一個有深度的遊戲俘虜,或者說對之上癮後,就不必再去尋找膚淺的刺激了,因此遊戲是可持續的刺激。遊戲要有深度,智力遊戲無疑是首選了,而智力遊戲都需要思考。當遊戲在我們未來生活中占有越來越重要的地位,職業與遊戲的界限也會越發模糊。工作即是有深度的遊戲,而遊戲的核心在於思考,我們說以思考作為職業,就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