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思考為業”是一種理念,是一個目標。熱愛思考的人們應以勇氣和智慧去踐行這一理念。我認為本書作者陳心想就是這樣做的。我們能從《劄記》中學習如何更好地“以思考為業”。思考需要“觸媒”,而陳給了我們三個“利器”:讀書、學術研究、觀察現實。
書帶領我們走進一個個思想者的心靈,理解他們並激發著自己的思考,以形成我們對一類問題的看法。要完成這一曆程需要幾個必要條件。一是閱讀源於興趣,二是閱讀沒有功利性的目標,三是“搖頭讀書”,即批判性的閱讀。這三點,《劄記》都有所體現。如前所述,本書涉獵較廣,但無論是社會生物學、經濟社會學還是曆史文化,都是作者的興趣所在。有興趣才會有動力,有充足的動力,才有產生思想的可能;陳的書評雖多已發表,但我相信其絕不是為寫書評而讀書的。一個證據是《劄記》中不少書評並未發表,如《跨時空經濟增長的差異》等文,也都是佳作;批判性閱讀在陳的幾乎每篇書評中均有體現。其中,《〈信任論〉的美與不足》尤為典型。讀書唯有堅持以上三點,才能真正磨礪智慧,增進思考。
學術研究是學者踐行“以思考為業”的主要方式。對於這一點,我主要談談《社會學家的兩幅筆墨》這篇文章。陳以賴特教授的演講為基礎,區分了社會學家的兩幅筆墨,一副用來寫論文,另一幅用來寫書,兩幅筆墨差別很大,文中列舉了讀者對象、認知模式、培訓邏輯等方麵的差異。對此,我表示讚同。但陳文似乎對兩幅筆墨之間的聯係分析較少。我認為兩幅筆墨最大的聯係在於使用它們的是同一個人,這就意味著兩幅筆墨的強弱之間存在邏輯關聯性。“論文”筆墨和“書”筆墨的強弱組合有四種:強“論文”強“書”;弱“論文”強“書”;強“論文”弱“書”,弱“論文”弱“書”。如果拋開寫作技巧,第三種情況在社會科學中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無論是論文還是書,其層次根本上取決於思考的深度和創造性。一個極富思考力的社會科學家寫出了影響學科發展的論文,卻無力為公眾社會貢獻有價值的思想,這在我看來,是難以想像的。以思考為業的學者理應兩幅筆墨俱佳。陳的《劄記》可視作其“書”筆墨的展現。他的部分論文我也讀過,隻因我學術訓練尚不足,故不能做專業評判。但我相信,一個以思考為業的學者,對自己的作品絕不會敷衍了事。學者作為“創意階層”的一員,本應以思考為業,努力使自己的兩幅筆墨俱佳。然而,現今的學術界卻充斥著浮躁之氣,兩幅筆墨皆弱者大有人在。這裏的原因很多,不能盡表,也非本文的任務。我隻是希望能有一部分學者,“以思考為業”,做真學問。
以讀書和研究為基礎培養起自己的觀察能力,鍛造出觀察現實社會的“透鏡”,揭示現象後的實質。“以思考為業”者要鍛煉這樣的能力。我以陳文《“八字”與人生》來說明這一點。這是《劄記》裏作者個人感情最充沛的文章之一。陳結合自身成長經曆,運用“社會學的想像力”,將自身選擇與宏觀製度、時代結合起來,指出人生發展充滿了偶然,是個人努力與環境機遇疊加的產物。從這篇文章,我們不僅看到了一個農家子弟憑借自身努力和在無數機會的青睞下,一步步走上學術道路的故事,還看到了當時社會的教育製度、時代特征,更讓我們發現了一個引人深思的命題,“是人在選擇道路,還是道路就是這樣的,人隻是在走這樣的路?”每個人的生命曆程都是獨一無二的,它不僅記錄了個人的成長,更反映了時代的變遷。通過反思自己的人生,從中發現有意思的命題,就是一副好用的“透鏡”。除此之外,對身邊現實中發生的各種事情,保持高度敏感,隨時準備用思想的“透鏡”對其剖析一番,乃是“以思考為業”者的一大法寶。
踐行“以思考為業”者,無論在哪個行業,都會表現得從容淡定。因為思考是他們的唯一在乎的事情,成果並不是他們的第一目標。其實所謂成果是個很難界定的概念,因為一項研究結果是否算是成果,不僅取決於它本身怎麼樣,更取決於學術社群認為它怎麼樣。因此,“以思考為業”者不會急功近利,他們充分享受思考的快樂,不太在乎別人的評價,並始終保持對自己工作的熱情和信心。
借評價陳先生的書,大發了一通議論,但我相信這些討論指出了《劄記》最有價值之處,也希望能得到作者的認同。很幸運結識陳先生這樣的智者,能夠共同“以思考為業”,也希望更多喜歡思考的朋友能從這本書中得到啟示。最後,用大家耳熟能詳的德國劇作家霍爾德·萊辛的一句話作為結尾,“對真理的渴望比實實在在地占有更為珍貴”。
(陳心想:《明尼蘇達劄記》,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