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何處是歸程”(1 / 2)

“何處是歸程”

書屋品茗

作者:孟澤

大約一年前,湖南教育出版社資深出版人龍育群先生請客吃飯,順便向我索要“講義”,他正在組織一套“名校名師名課”的書,已出鄧曉芒教授的《中西文化比較十一講》等,口碑不錯,希望我添磚加瓦。

回家後,翻箱倒櫃,把自己近年來使用的講義拿出來,看有不有可以鋪張成文而不至於貽笑大方的錦繡篇章,結果很失望,我的講義多是一堆完全不可能奇貨可居的普通“材料”,取自各種典籍,而那些在課堂上把這一堆“材料”串聯起來的屬於自己的“思想”和“學問”,則完全不見了蹤影。想一想,原來它們都像口水一樣揮霍在我曾經上課的地方,如果沒有學生因此稍稍受益,對於我自己來說,就算白費心血了。

吃了人家的嘴短,終究不敢辜負龍先生的美意,於是想到電腦裏留存的一些演講稿,它們的來曆是:或者因為有學生受“師道尊嚴”訓誨,恭敬地整理了我在某個場合的講話,或者因為自己一時勤奮,居然在某次演講後把演講的內容梳理成篇,還或者,幹脆就是論壇主辦者在我演講前要求看稿,所以不得不有所交代。如此,便成就了這本如今可以為自己年終分配“掙工分”的“學術專著”《何處是歸程——現代人與現代詩十講》。

這自然不是我作為所謂教授以來的全部演講,但大體上是我講了之後覺得還可以繼續講下去的部分。

重新閱讀這些曾經從自己嘴裏吐出來的文字,不免恍惚。

“這原本是你們的天性”,是應《瀟湘晨報》編輯部黃瑩之請,為師大附中的一群高中生說的話。記得在那次由中學生自己主導的活動中,他們似乎有意回避了學校的領導,也回避了他們的老師,以便讓我可以暢所欲言,也讓他們自己可以沒有禁忌。我說的話缺少講究,也未必高明,而他們真的暢所欲言了,把他們在這所名牌中學所感受到的驕傲,把他們在老師、家長和自我期待之間的應對糾纏,把他們外表的乖巧與內心的困惑,把他們清純熱烈的向往,幾乎沒有保留地袒露在我麵前,讓我無法裝逼偽善,也無法顧左右而言他。那是怎樣的一群孩子,聰明、美麗、率真、英氣逼人,你恨不得光陰倒轉,自己可以化身其中。

“‘和諧家園’的現代理解”,是為永州、衡陽、郴州三市“和諧邊界行”活動做的演講,應楊忠亮之邀,還在株洲市政府主辦的幹部讀書會上講過一次。對於官員們來說,我的觀點自然不免激進,演講過程中,我分明能夠感覺到他們對於我的信任、懷疑、冷漠乃至敵意。當他們從一個平常百姓的角度傾聽的時候,他們也許會有一種同情的理解;當他們以作為“父母官”的姿態看時,他們顯然認為我書生意氣,站著說話不腰疼;而當他們中的個別人完全被所置身的利益立場主宰了思維時,我的話也許就是不堪忍受的“反對的噪音”。但是,我樂於相信,就算是“反對的噪音”,而可以在領導經常做指示的地方說出來,豈不正是這個社會的機體逐漸變得健康的證明?

湘潭大學哲學係啟良教授與武漢大學哲學係吳根友教授操辦的“兩湖論壇”,我參加過兩次,可能他們也僅僅辦過兩次。野人獻曝,每次我都哇啦哇啦說一大通,說的是與信仰重建有關的事情,記得許蘇民教授、儲昭華教授曾經當場誇獎我的發言,讓我心花怒放,以為天下之道術盡歸於己。而到河南魯山參加“兩湖論壇”的奇怪旅行,至今難以忘懷。記得教授們住在離石人山不遠的山間別墅裏,晚上不敢開門窗,因為一開門窗,外麵的蚊子蛾子、飛禽走獸就會像洪水一樣蜂擁而入,壯觀得很,素來膽大的啟良教授居然不敢獨自享用一棟別墅,隻能申請搬過來和我同居。現在想想,那哪是別墅呢?分明是荒山野嶺中的空房子,不知道是那個老板抽瘋置辦出來的。

尤其不可思議的是,在那樣荒僻的地方,我們居然討論中華民族的信仰問題。事關信仰,如何可以巧言令色,輕薄談論?“中原板蕩”,“王綱解紐”,禮失求諸野,我們原本就應該毫無保留地珍重個人在信仰上的自發性與自主性,而不是越俎代庖地“啟蒙”和“幹預”,很多很多的事實證明,當所謂“啟蒙”和“幹預”不是指向自身,不是指向自我,不是關於自我的拷問,而是以教化愚夫愚婦的姿態出現,特別是通過政治權力去完成時,結果常常是誤入歧途,離題萬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