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用美文談學術(2 / 3)

《胡適在美國的二十六年——周質平教授訪談錄》也是一篇學術信息十分豐富的文章。周質平原為台灣東海大學畢業生,留學美國,長期在普林斯頓大學執教,一直置身於胡適研究的前沿。特別是在胡適早年作品的蒐集,以及胡適英文著作(包括書信)的翻譯、整理方麵,均做了許多開拓性的工作。這篇訪談錄涉及到胡適的中西文化心理,胡適在中美文化交流史上的作用,胡適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的貢獻等重要內容,其中包含了許多真知灼見。比如胡適“五四”時期提倡“國語的文學,文學的國語”,讀者感到這種語言十分機智俏皮,但並不一定了解其深刻內涵。周質平教授的解讀是:“首先,‘國語的文學’的意思是指它不是方言的文學,‘文學的國語’的精義是說國語是有相當書麵成分的,是文學的,而不是日常生活裏的國語,不是‘引車賣漿者流’或北京痞子說的話,是可以入文學作品裏頭典雅的國語。”讀後使人茅塞頓開。

本書還挖掘了一些新穎史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章是《協和,Union》。作者不僅詳細介紹了北京協和醫院的曆史沿革,胡適與這家醫院的關係,而且還在醫院病案室調閱了胡適當年的病案,證實他並沒有患過糖尿病,更沒有患過腎炎,隻是因為自1917年以來連續六年沒有休假,致使勞累過度,免疫力下降,身體虛弱,常有腳腫和失眠的症狀,所以才於1923年4月至12月到杭州養病。特別有趣的是,因為胡適頸上有淋巴腺結核,艾瑟(Esser)醫生懷疑他有花柳病,抽血六次化驗之後才予排除。研究作家的健康狀況,對研究其創作狀態和生命曆程頗有意義——如果胡適不到杭州療養,他也許會缺失不少詩歌佳作和風流韻事。

記得魯迅說過:“倘要完全的書,天下可讀的書怕要絕無,倘要完全的人,天下配活的人也就有限。”(《〈思想·山水·人物〉題記》)如果對《走讀胡適》一書進行苛求,會發現書中也有一些可以進一步完善的地方。比如有些章節的史實仍有增補的空間。《魂牽夢係綺色佳》中提到:“其時,胡適已經接觸了不少西方知識女性和中國留學生,如梁士詒之女、胡彬夏、瘦琴、魯崩、狄泊特、克鸞女士及陳衡哲等。”我以為,作者提到的上述女性是不宜如此並列的,因為她們跟胡適關係的深淺大有不同。胡適跟陳衡哲的深情厚誼廣為人知,姑且不論;其中提到的“瘦琴”更非胡適的一般友人。瘦琴女士(Nellie B.Sergent),1883年出生,比胡適要大八歲。他們於1914年6月相識,通信頻繁,摞起來“幾盈一寸”,瘦琴明確表示她跟胡適並非泛泛之交。對於胡適懷著“那種咬著牙盡義務的心情”跟江冬秀結婚,她表示過同情與祝福。1927年1月至4月胡適赴美國講演期間,他們之間超越了姐弟之愛的藩籬;用瘦琴的話來說,就是不僅增加了精神上的溝通,而且產生了“肉體上(materialistic)的友誼”。胡適成為了她心目中“一個很好的情人”。(參閱江勇振:《星星·月亮·太陽》,新星出版社2012年版,第157頁至164頁)

在《凱約嘉湖上的詩波》中,作者談到了她對胡適《蝴蝶》(初名《朋友》)的理解。她不讚成把這首詩“當作失戀詩來讀”,更不同意根據這首詩來推測“胡適與陳衡哲之間有隱秘戀情”,這完全是正確的。但根據這首詩的寫作時間和地點,以及胡適的文學回憶錄《逼上梁山》,基本上可以判定這首詩抒發的是懷念女友韋蓮司而產生的孤獨情懷。我認為本書修訂再版時,可以增加這一內容。《橡園深深》重點介紹的是胡適擔任駐美大使期間的生活。“雙橡園”(Twin Oaks)是原中華民國駐美大使館的舊址,1986年2月已被美國政府列為古跡不對外開放。這一章展現了胡適的外交生涯,也穿插了他跟羅伯特·羅維茲和哈德曼夫人之間的婚外戀情,頗具可讀性。但隨著近年來蔣介石日記和抗日戰爭時期部分外交檔案的解密,胡適跟蔣介石及其姻弟宋子文之間的矛盾逐漸為人知曉。如果作者能增補這些內容,將使本章顯得更有新意。

《哥大之追》一章主要概述了胡適與哥倫比亞大學的關係,其中特別介紹了胡適的“博士學位之謎”。眾所周知,胡適自1917年7月從美國留學歸國之後,即以哥倫比亞大學的哲學博士自居。1922年5月廢帝溥儀從紫禁城打電話邀胡適入宮,對胡適的稱謂就是“博士”,但胡適真正獲得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學位卻並非在1917年,而是十年之後的3月21日。作者介紹這一情況主要是根據唐德剛的回憶和考證,說明胡適未正式獲得博士學位的原因僅僅是經濟困窘,未能提交正式印刷的論文副本一百冊,但目前胡適研究界對這一問題仍有不同說法。有的學者對胡適博士論文“口試”是否正式通過也提出了質疑,認為他的論文在口試中“大修通過”的說法仍然是一種假設。也有人對哥倫比亞大學當年授予博士學位是否真需要一百冊副本表示質疑,因為胡適的友人蔣夢麟1917年以《中國教育原理之研究》一文獲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學位,當時並未印刷出版這篇論文,而是遲至1924年才由商務印書館出版(《歐陽哲生講胡適》,第95頁,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我想,作者如果在這一章的正文或注釋中提供對這一問題的不同說法,讀者掌握的情況就會更加完整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