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研究者認為相聲和電視分屬聽覺藝術和視覺藝術,後者會對前者的藝術表現構成極大的限製,這一說法似是而非。相聲藝術以說唱為主,屬於聽覺藝術,但又不單純是聽覺藝術,演員同樣要依靠表情和動作。一段優秀的相聲既可以聽,也可以看,而且看會產生比聽更為豐富的藝術感受。《戲劇雜談》、《關公戰秦瓊》這樣以“柳活”為主的作品,觀眾除了聽演員惟妙惟肖的學唱外,也會關注身段和表情。而《黃鶴樓》、《汾河灣》這類“腿子活”,分別以帶白帽子和白圍巾(以手絹代替)作為重要“笑點”,這類道具是不能聽而隻能看的。即使是《珍珠翡翠白玉湯》這類全憑說工的單口相聲,表情和動作仍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作品結尾處,文武百官在朱元璋的威逼下紛紛喝下“珍珠翡翠白玉湯”,但含在嘴裏不肯咽下。朱元璋問滋味如何,百官口不能言,隻能各伸雙指以示讚譽。表演者劉寶瑞講到這一情節時,從演出錄音中可以聽到熱烈的掌聲,聽錄音者卻不明就裏。但比照劉寶瑞的演出劇照,雙挑大指,雙目圓睜,雙腮隆起似含食物於其中,這一“使相”十分出彩,贏得掌聲可謂實至名歸。而單純地聽,無論如何感受不到這樣的藝術魅力。可見,所謂藝術屬性的差異並非絕對的因素,也絕非橫亙在相聲與電視之間的巨大鴻溝。
還有研究者認為電視、尤其是“春晚”作為大眾傳媒的意識形態屬性對相聲構成限製,使相聲題材被局限在娛樂上,難以發揮其優勢,從而失去生命力,這一情況近年來確實存在,而且日益突出。但“春晚”創辦三十年來,還是奉獻出大量優秀的相聲作品,為觀眾所牢記的主要也是一些諷刺相聲,如《虎口遐想》、《電梯奇遇》、《巧立名目》等。可見,電視傳媒和諷刺藝術並非不能共存。近年來“春晚”相聲呈衰落之勢,優秀作品難得一見,相聲在“春晚”中的地位也逐漸下降,但並非隻是相聲有此遭遇,“春晚”中其他節目類型,如小品、戲曲等也麵臨著難以為繼的尷尬局麵。曾被視為唯一看點的趙本山小品,藝術水平也不斷下降。可見,是“春晚”的衰落帶動了節目的整體衰落,不獨相聲為然。早期“春晚”采取大聯歡的方式,演出形式比較自由,使演員有相對充足的時間和廣闊的空間錘煉節目,奉獻精品。近年來的“春晚”則將節目納入導演事先設定的主題框架之內,演員的自由度減小,這對於相聲這類注重現場效果和演員應變能力的藝術門類限製更多。“春晚”也越發呈現出技術重於藝術的傾向,表現為舞美水平持續提高,藝術含量卻日漸貧乏,逐漸走進了一個技術至上的誤區。相聲演出對於物質技術的要求不高,演員卻能夠憑借天賦和勤奮,把技術升華為藝術。而“春晚”單純強調舞美,依賴機器作業,則把藝術降格為技術,造成藝術的技術化,也因此折損了相聲等藝術門類的魅力。
然而,上述問題的起因卻並非電視傳媒自身,而是電視傳媒的從業者走進了誤區造成的。相聲與電視早期和諧共存、互相促進的景況表明,電視傳媒自身並沒有、也不可能造成對相聲的致命損害,甚至終結其生命力。即使強調電視傳媒對相聲的限製,受限製的也僅僅是“電視相聲”或“晚會相聲”而已,與活躍在民間演出市場的茶館相聲和劇場相聲無涉。而且,電視傳媒的製約充其量也隻是外部因素,造成相聲衰落的根本原因還應該在從業者自身尋找,如“不接地氣”——背離相聲的民間屬性,抽空了作為民間說唱藝術的靈魂等等。當然,也與傳統藝術在當下的整體衰落不無關聯。由於本文旨在辨析電視傳媒與相聲興衰之關係,對此暫不贅言。
相對於“傳統相聲”而言,今天的相聲藝術確實麵臨衰落的困境,電視傳媒可能加速了相聲衰落的步伐,但所能起到的也僅僅催化作用。相聲藝術走向衰落既有其自身原因,也建立在傳統藝術整體式微的大背景之下。任何藝術都可能經曆產生——發展——興盛——衰落——消亡的過程。在明代盛極一時的“百戲之祖”——昆曲,近代以來也多次遭遇生存危機。更有許多藝術形式早已衰亡,今天隻能在博物館中覓得蹤影。而大鼓、單弦、時調、快板這些和相聲一同列入曲藝範疇的藝術形式,如今的遭遇更是難以言說。與之相比,相聲的境況已屬幸運了。
注釋:〔1〕侯錱主編:《一戶侯說——侯寶林自傳和逸事》,五洲傳播出版社2007年版,第152—153頁。〔2〕〔3〕〔4〕王決、汪景壽、藤田香:《中國相聲史》,北京燕山出版社1995年版,第237、273、27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