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悼會是在眾多死者家屬的強烈要求下召開的。由於與會者眾多,會場不得不放在市人民廣場進行。這是一個悶熱 的天氣,厚重的烏雲把天空壓得很低很低,給人以一觸即潰的感覺。渾厚的哀樂在廣場上空反複盤桓,與嚎啕悲泣混為一體,使熱浪滾滾的廣場寒氣逼人。為了即興了解人們的心態。
唐傑俊始終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裏竄來竄去。他驚奇地發現,在所有參加追悼會的人中,除了死者家屬哭得真正傷心外,最傷心的莫過於這次集體婚禮活動的主辦單位團市委和旅遊局了,再就是與事故本身緊密相關的保險公司。其他人員隻不過當一回看客罷了。就在追悼會即將開始的時候,會場上出了一件叫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公安幹警抓住了一個偷花圈的賊。這個人正是張子君。
這本該是一個莊嚴肅穆的會場。因人多人雜而亂哄哄的。不知出於何種目的,張子君想到了偷花圈。他並沒有把花圈偷回家去,而是偷天換日把自己早已寫好的若幹挽聯放在包裏,拿著膠水,把別人花圈上的挽聯的上聯(台頭)取下來,換上自己的。後來又一想不妥,又把部分花圈的台頭落款都換了。
一個小學生來看獻給他小姨和小姨夫的花圈,發現那整整一排花圈已被篡改得麵目全非,全部成了一個內容:愛妻何小芬安息。有的落款是愚夫張子君敬挽,有的是小侄xxx敬挽,有的是大哥xxx敬挽。
總之,那一排花圈都以不同身份獻給了愛妻何小芬。孩子將這個情報告訴了他媽媽,他媽媽告訴了維持秩序的公安,公安急忙以著蛛絲馬跡找人。他們在抓張子君時,張子君正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地作案,剛剛換上一副新作,膠水還在往外冒。
他一絲不苟地將腦袋左右歪歪,審視挽聯是否端正,像在欣賞自己的得意之作。直至擒獲時,他已偷梁換柱地篡改了二十多個花圈的內容。唐傑俊發現那裏圍了許多人,好奇地湊過去,就看見張子君被捉拿。問其端底,方知就裏。他怕張子君吃虧出事,就隨同一道來到派出所。下麵是一部分審訊筆錄。
你叫什麼名字?
張子君。
張子君,你知道偷盜是違法的嗎?
知道。
那你為什麼要偷花圈呢?
我沒偷。
你還狡辯!你把別人的花圈據為已有,不是偷是什麼?
我根本就沒把別人花圈據為已有。東西還在原地未動,我隻改改內容而已。
你為什麼要改呢?
他們寫得不對,我就改成獻給我妻子的了。
對了。這就是偷。
法律上沒說修改花圈內容就是偷。
花圈是精神產品,也是特殊商品,你采取了特殊的盜竊行為。不管怎麼說也算是偷。
書是精神產品嗎?
是。
魯迅就說,竊書者不為賊。
放屁!不是魯迅說的,是孔乙已說的。
是魯迅讓孔乙已說的。
嚴肅點!不許狡辯和抵賴。偷就是偷。
即使算偷,也是替死人偷的,我用它幹嗎?
但作案的是你。
可銷贓的不是我。
雙方僵持不下,派出所所長急忙翻出治安管理處罰條例找依據,總是找不出一個讓人合理合法的辦法來。
唐傑俊把所長叫到旁邊說:“這是我同學,死了妻子怪可憐的,千萬請你們手下留情。”
所長正拿不準主意,見唐傑俊說情,就把張子君狠狠地訓斥一頓,然後敲敲他的後腦勺說:“看在你作家朋友的麵子上,網開一麵,讓你滾出去。”
張子君像領導散會似地走出派出所,雙手背在後麵,臉上浮現出凱旋歸來的喜悅。兩人並肩往追悼會場上走。
唐傑俊納悶地問:“你覺得你真的不是偷嗎?”
張子君說:“算偷也可不算偷也可。”
唐傑俊問他為啥要幹這種事。子君說他覺得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偷東西很好玩兒,也是一種勞動,是一種最大的風險投資。作為一門愛好很高尚,但作為一種職業就低賤了。這是他不偷重要東西的一個原因。他說他從來不想給別人帶來多大的經濟損失使自己致富。他總認為這個愛好很好,當他順利偷到一件東西時,哪怕那東西根本不值錢,隻要成功了,就叫他心花怒放,那勝利的喜悅簡直沒法形容,心裏甜滋滋的,充實得很。他最向往的就是那些不勞而獲又有足夠資本遊手好閑的人。真正瀟灑的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