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傑俊惡狠狠地說:“你這純粹是無稽之談。”
這時追悼會已接近尾聲。如泣如訴的悼詞把會場的悲哀氣氛推阿高潮。家屬們捶胸頓足,呼天叫地的聲音撕肝裂肺。平靜的張子君好奇地望著那些欲死欲活的人們。他的麵部表情因皮膚黝黑而顯得極為模糊,說不清是悲慟還是沉重,是憂傷還是冷漠。他默默地遞給唐傑俊一支煙,自己取出一支擰在手上卻又不抽最終擰成了粉末。領骨灰盒時,他回頭向唐傑俊生硬地一笑,有點像去領一筆受之有愧的獎金。
抱著骨灰盒回家的路上,他催唐傑俊說:“咱們走快點,這東西抱起來不方便。”
唐傑俊覺得本應走慢些才對,他卻偏要加快步伐。那樣子不像抱著骨灰盒而像抱了台急於使用的電視機。天空一絲風也沒有,沉寂得像一個奄奄一息的老人。小巷裏的人們拿著扇子毫無實際意義地扇打著,見子君抱著骨灰盒,都同情地跟他打招呼。唐傑俊據此判斷他跟鄰居的關係不錯。
打開房門,一切什物都顯得塵封已久沒有光澤。唐傑俊從他懷裏接過骨灰盒放到桌上,子君搓搓酸累的手,下意識地說了聲他媽的,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了,唐傑俊看看空空如也的茶杯,他想子君也跟他一樣渴了,問他喝不喝水,子君搖搖頭,癡呆的目光久久地凝視著骨灰盒,眸子裏閃著兩道銷肌砭骨的寒光,仿佛要穿透世間萬物。他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一個箭步撲到骨灰盒上哇哇大哭起來。淚水從骨灰盒的頂端往下流,濕了臉濕了手濕了桌濕了那顆破碎的孤獨的心靈。
唐傑俊被他這一突如其來,前後判若兩人的瘋狂舉動,弄得瞠目結舌。他想勸導他安慰他都會是徒勞無益的。就讓他盡情地哭一番,讓良知、道德、人性都在骨灰盒上展示本來麵目,也許這是一個契機,用來拯救這顆死亡已久的靈魂,讓它在淚水的呼喚中得到複蘇。突然,子君端起骨灰盒,淚流滿麵地大聲呼喊起來:“小芬,小芬,小芬。”呼聲愈來愈大,愈來愈尖,愈來愈長。聲音震動著小屋,震動著小巷,震動著小城。
唐傑俊輕輕走過去拍著他的肩,勸他冷靜點,要節哀。
子君大聲叫道:“你知道嗎?我害了她害了她呀!以前,她多麼愛我我多麼愛她!現在呢,就這一堆白灰,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沙啞的聲音震聾發聵逐漸減弱,後來變成了一絲輕柔的氣流。唐傑俊擔心骨灰盒從他手上墜落摔壞,就輕輕接過來放回原處。然後找來毛巾遞給他擦淚,子君搖頭不接,一頭栽進屋裏的床上,一邊大哭不止還狠狠地揪扯著自己的頭發。唐傑俊一時被弄得手足無措,又想法說了許多話才把他安撫下來,稍稍恢複了平靜。
唐傑俊急著要走時,子君死活挽留,一定要唐傑俊陪他坐坐。哪怕受委屈也要坐坐。唐傑俊不忍心撂下一個孤身隻影在這裏,隻好坐下來陪他。子君雖不再流淚了,但看著他那痛苦不堪的樣子,唐傑俊自己倒有了一種五內俱焚的感覺。
唐傑俊憂鬱地回到家裏,吳秘書長正在家裏等他。唐傑俊怏怏不樂地說:“今天采訪遇上老同學了,哭著不讓走。”
吳秘書長扭動著大腹便便的身子說:“這幾天你是辛苦了,沒白沒黑地采訪,還要聽那麼多哭聲,叫你夠受的。今天專門來看看你。”
唐傑俊假惺惺地感激道:“謝謝領導關懷。其實也沒什麼累的,工作嘛,幹啥都一樣。”
吳秘書長說:“我已經向葉書記他們表態了,保證完成這次領導交辦的任務,一定拿出一篇有影響有分量的報告文學,表揚那些在救難工作中的好人好事,反映各級領導和各有關部門對這次事故的高度重視。絕不會讓他們失望的。這對死者家屬也是一個安慰。”
唐傑俊用諷喻的口吻說:“你這個態表得很好,表得及時,很有意義。鑒於全部善後工作還沒完畢,我還有大量采訪任務,我保證在一個月之內拿出來,並且在重要位置發表。”
吳秘書長滿臉盈笑道:“這就很好。可是要注意身體呀,身體是創作的本錢。你看路遙、莫應豐都是為了寫部好作品搭上一條命的。要休息好,千萬要休息好。”唐傑俊知道他要走了,站起來把他送出門去,他把祝他快些走的意思說成了慢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