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曲》與荷馬史詩、莎士比亞戲劇、歌德的《浮士德》並稱為西歐四大裏程碑式的作品,在西方文學史乃至世界文學史上都占據極其重要的地位。這部作品內容極其豐富,被稱為中世紀的百科全書;在藝術上也爐火純青,極富獨創性。尤為難得的是,《神曲》把內容與形式水乳交融成一個有機的整體,達到了相當的藝術高度,以至美國著名美學家桑塔耶那在其《詩與哲學——三位哲學詩人盧克萊修、但丁及歌德》一書中認為,西方文學眾多詩與哲學結合的長詩中,唯有這三部長詩內容與形式的融合達到了完美的程度。

這本巨著,在我國已有多種譯本,其中最負盛名的是朱維基譯本、王維克譯本和田德望譯本。王維克譯本和田德望譯本盡管有諸多優點,但畢竟是散文譯本,美國詩人弗羅斯特說過,詩就是翻譯時丟失的那一部分,這話雖然過於絕對,但真正的詩歌尤其是藝術上相當完美的詩歌譯成散文,藝術方麵的損失是可想而知的。朱維基譯本是詩歌譯本,但一是從英文轉譯,詩歌經兩種語言的轉譯,一些藝術方麵的精微之處自然有較大損失,而且其押韻方式也沒有複製原作(詳見下述),再加上譯文時間已長達半個多世紀,語言方麵也有不少缺憾。最近,讀了黃國彬先生翻譯的《神曲》(外語教學與教育出版社,2009年9月版),深感這是一部詩人、學者翻譯另一個詩人、學者傳世名作的傳神之作。

首先,傳神的譯文,充分體現了詩人譯詩的藝術追求。

黃國彬是香港詩人,由於對香港文學關注甚少,筆者隻讀過他的一首詩《翠鳥》:“早春,在魚塘的上空/懸著,像一顆藍星/俯照玻璃。/把小魚祟入褐瞳,/天地眩轉間如紫電下擊。/當它掠水而去,/黑喙已叼著獵物,/朱紅的利爪收斂,/隻留下一聲尖叫,/如刀劃破春曉。”寫得精煉、清新、生動、優美。由於有良好的詩歌素養,就連《神曲》譯本前言中介紹性、理論性的文字也寫得簡潔、優美、生動,有著詩人的斐然文采,如“要在短短的前言盡道《神曲》之妙,無異要水文工作者用三言兩語盡描太平洋的浩瀚、深廣”,在引述艾略特的觀點:“整部《神曲》……隻有莎士比亞的全部劇作堪與比擬……現代天下,由但丁和莎士比亞均分,再無第三者可以置喙”後,所進行的具體闡析更是視野開闊、中西並融、文筆生動:“艾略特說過:‘莎士比亞所展示的,是人類感情的至廣;但丁所展示的,是人類感情的至高和至深’。這句話又是評論家艾略特的拿手好戲:一語中的,觸到了笨拙論者花數十萬言仍觸不到的核心。讀畢《地獄篇》、《煉獄篇》、《天堂篇》,我們會深覺此言不假。在《神曲》中,但丁的神思像《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所寫的觀自在菩薩那樣:‘行深般若波羅蜜多’,在最高、最深而又最精、最微處潛行,穿過凡智無從穿越的大寂靜,最後到達至遼至夐的彼岸。……現代天下的坐標係,由但丁和莎士比亞組成……但丁的至高和至深是縱坐標(y);莎士比亞的至廣是橫坐標(x)。任何一位作家,一進入這個坐標係,就馬上獲得準確的定位,一如飛機落入龐大的雷達網。”《神曲》的譯文因之簡潔、生動、優美,充分體現了詩人譯詩的獨特美和個性特色,如鬼魂被卡戎召集:“在秋天,樹上的葉子會嗖嗖/零落,一片接一片的,直到枝幹/目睹所有的敗葉委墮於四周。/亞當的壞子孫見召,也這樣從河岸/一個接一個的向船裏投撲下墜,/恍如鷹隼聽到主人的呼喚”,又如詩人在地獄目睹鬼魂被颶風吹刮:“我來到一個眾光喑啞的場所,/聽見咆哮如大海在風暴中蕩激,/並遭兩股相衝的烈風鞭剝。/地獄的颶風,一直在吹刮不已,/用狂暴的威力驅逐著那些陰魂,/把他們疾卷、折磨,向他們攻襲。/這些陰魂逃到崩陷的土墩,/就在那裏尖叫、哀號、痛哭,/並且破口辱罵神武的至尊。/我知道,受這種刑罰折磨的人物,/生時都犯了縱欲放蕩的罪愆,/敢於讓自己的理智受欲望擺布。/恍如鷗椋鳥一雙雙的翅膀,在寒天/把他們密密麻麻的一大群承載,/狂風也如此把邪惡的陰魂驅掀。/他們被吹上、吹下、吹去、吹來,/得不到希望的安慰;不要說稍息,/想減輕痛苦也無望啊,唉!/恍如灰鶴唱著歌曲在鼓翼,/在空中排成一列長長的隊伍,/隻見眾幽靈哀鳴不絕,一起/被那股烈風向我這邊吹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