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從北京來的專家！”江父回答道。
“啊？我不就是個腸胃病嘛，怎麼都驚動北京的醫生了？”江楓驚奇地問道。
“什麼呀？你以為你是誰呀？人家是本市人，回家來探親的，是來看張醫生的，順便照顧照顧你！”童馨急忙撒了一連串的謊。江父嚇得半天沒出聲。
兩天以後，江楓開始可以吃飯了。三個人的心裏都燃起了星星之火，暗暗地感謝那位北京的醫生。童馨對陳鐵成也心存感激。
誰知好景不長，剛過了幾天，江楓又不吃飯了，而且開始吐了。這讓江楓很煩躁。三個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兒。童馨著急地去找張醫生，他說再跟北京聯係。
四十六
這一天中午，童馨在學院書店買了幾本專門講幽默笑話的書，準備在書裏找笑話講給江楓。她下了公交車，快到醫院門口時，身後傳來摩托車的聲音。她剛要轉身讓路時，冷不防手裏裝書的包突然被人拽走。等她反應過來時，兩個騎摩托車的男人已經拿走她的包走遠了。童馨拔腿就追：
“停下來！把包還我！裏麵是書！沒有錢！。。。。。。”她邊追邊喊道。
“童馨你站住！”
一輛車從她身邊呼嘯而過。童馨一看，是陳鐵成的車，便站住了。可是心裏又一想，不就是幾本書嗎，幹嘛非要追呀？萬一那歹徒手裏有凶器怎麼辦呀？可是車已經不見了蹤影。她急忙拿出手機給陳鐵成打電話，但是他不接。
童馨急得在醫院門口直跺腳。許久，車回來了，童馨急忙上前。陳鐵成從車裏把包遞給了她。童馨趴到車窗往裏看，一眼就看見他的另外一隻胳膊上一片鮮紅。童馨一陣暈眩，一把打開車門把他往下拽：
“你快下來！快到醫院裏麵去！”
童馨的心揪做一團，用兩隻手捂住鮮紅處，倆人一起往醫院裏跑。
進了急救室，護士將童馨推了出來。她隻好趴在窗戶玻璃上往裏看。護士幫他擦掉血跡，她看見了，傷口不是很長，但很深。童馨一直看到醫生拿著一支彎曲的針為他縫合傷口。當針尖刺入他的手臂時，童馨失聲叫出了聲。裏麵的人都朝她看，陳鐵成對著她笑，並且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疼。護士走過來拉上了窗簾。童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麵了。並且路過的人都在看她。她用力站起身拚命向花園跑去。
童馨抱住了花園裏的廊柱，無聲的哭泣。心裏不住地罵自己：童馨啊！你這算什麼呀？這樣的男人幾乎把心都掏給了你，而除了傷害他，你又給了他什麼？你何德何能值得他這樣為你付出啊？。。。。。。她的大腦裏一遍遍地呈現醫生手裏的針紮向他的手臂的情景，讓自己的五髒六腑一遍遍的承受尖銳的刺痛，想這樣來減輕自己的罪孽。
哭過一會兒，童馨仍然抱住廊柱抽泣。有人拍她的肩膀，回頭看，原來是江母：
“孩子！剛才那位受傷的人是你的。。。。。。？”
“不是的，阿姨！我們已經分手了！”剛一出口她就後悔了，不打自招啊！
“是因為楓兒吧？”江母反應很快。
“不－－－－不是的！”童馨心想最近總是撒謊。
江母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孩子，讓你受委屈了！”邊說邊擦眼淚。
“阿姨，您別這樣！是我不好！如果我早一些帶他來醫院，或許就不會是這個結果了！”童馨的眼淚又掉下來了。
“孩子，你千萬別這麼說！雖說是給他當過老師，可是在年齡上你也還是個女孩子。你能為他做這麼多，我跟他爸已經感激不盡了。你跟他之間的事情我們也知道一些。他高三那年，曾經有一段時間總是魂不守舍的，我跟他爸也不敢問，怕影響他學習。即使問了，他也不會跟我們說的。他總說我們之間有代溝。後來我們偷看了他的日記，才知道是怎麼回事。沒多久，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一句話都不多說，每天晚上學習到後半夜才睡覺。我現在明白了，那都是因為遇見了你這樣一位好老師。今年放假回去，我們發現兒子變得懂事了，會關心人了，那也是受你的影響吧？”江母動情地拉住她的手。
“阿姨，您別說了，我沒有照顧好他。都怪我！如果他不來這裏上學，也許就不會得這個病的！”童馨聲淚俱下。
“不是的，不怪你！孩子，誰都不怪！”江母說著擦了一把眼淚，“唉！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啊！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至少有了和你之間的這一段感情，對這個世界多了一份牽掛，即使有一天他真的走了，也少一份遺憾吧！”
聽到這裏，童馨隻覺得羞愧難當，在心裏罵自己“你是個騙子！”
“哎呀！他爸怎麼也出來了？”江母忽然驚呼道。
童馨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隻見江父急急忙忙地朝他們跑來，倆人也急忙往回走。
“你們快回去看看吧！”江父驚慌失色的說，“他已經知道自己得的是什麼病了！”
“啊？”“啊？怎麼搞的？”江母埋怨道。
“他說要出去上廁所，誰知道醫生的辦公室裏沒有人，他就進去看了病例。然後回來就跟我要手機，我也不知道他的手機能上網啊！他現在什麼都知道了，在病房裏像是瘋了一樣，把能砸的東西都砸了。。。。。。”
童馨聽到此處，立刻向病房衝去。病房門口堆滿了其他的病人。她撥開人群推門進去。病房了一片狼藉，地上丟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江楓站在床上，手裏還拿著一隻空的玻璃瓶子，頭發像雜草一樣豎立，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發射出一道道的凶光，臉頰兩側的陰影越發的濃重。童馨的心裏一陣陣的戰栗，不由得想起了“紅斑狼瘡”四個字。
“江楓，你冷靜一些，先下來好嗎？”童馨盡量舒緩的口氣說道。
“走開！你這個騙子！”他說話的口氣完全變了。
“江楓！你冷靜下來，你聽我慢慢跟你說好嗎？”童馨的眼淚滑落下來。
“騙子！走開！你為什麼答應我？可憐我嗎？我不要，不要你那廉價的同情！收起你那鱷魚的眼淚！我不想看到你，你走開－－－－－”
他最後一聲怒吼伴隨著手裏的玻璃瓶子被甩到了牆上，破碎的玻璃渣子四濺開來。隻聽見童馨“啊”一聲驚叫，捂住了眼睛。她的眉毛偏上的位置被一塊玻璃擊中，瞬間，鮮血順著手指流下，左眼被紅色模糊了視線。
“啊－－－－－，童馨！你的眼睛！”江楓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一下子跪倒在床上。反應過來後想要下床。
“你別下來！地上全是玻璃，別下來！”童馨聲嘶力竭地阻止他，他果然不動了，淚流滿麵地看著她。
這時門外的人一擁而入，一名護士急忙把童馨攙扶出去，奔向治療室。還好，隻是蹭破一小塊皮，護士幫她上藥之後貼上了紗布。
她回到了病房，江楓正抱著枕頭坐在床上發呆，周圍已經被打掃幹淨了。看見她進來了，江母急忙迎上去拉她在床邊坐下。江楓不說話，隻是用懊悔的眼神眼巴巴地看她。
“怎麼樣啊？孩子？嚴重嗎？”江母急切地問道。
“不嚴重，蹭破一點兒皮，已經上了藥了！”童馨很輕鬆地回答，轉頭看江楓，“你累嗎？”
他搖搖頭，她又問道：
“那我們去花園？”
他點頭。
於是童馨拉著他的手，走向花園。
四十七
江楓輕輕地摸她額頭上的紗布：
“疼嗎？”
童馨搖頭。倆人沉默了一會兒，江楓低聲問道：
“進醫院的第一天你就知道我得的什麼病了，是嗎？”
“是。”童馨點頭。
“那為什麼騙我？”他說話時並不看她。
“如果是我得了這種病，你會跟我說實話嗎？”她反問他。
他沒有回答。
“如果我告訴你實情，對你的病有害無益，就像今天，你那樣會對你的病有好處嗎？”
他還是沉默，片刻之後又問她：
“你答應做我女朋友，是因為同情我嗎？”
這是童馨最害怕聽到的問題，她伸手將他的臉轉向自己，又握住他的雙手：
“江楓，你先告訴我，剛才我的頭流血的時候，你為什麼哭？是因為同情我嗎？”
他用力搖頭，“不是的，是心痛！我恨不能把摔瓶子的這隻手剁了！”
“那你憑什麼說我就是同情你呢？難道你忘了嗎？那次我跟那個日本人罵架之後，我趴在你背上哭是因為同情你嗎？地震的時候我去你們宿舍找你那也是同情你嗎？不是！那是因為在這個城市裏，你是我最親的人，受委屈了我隻有找你哭，有難的時候，我隻牽掛你！如果我真要同情別人，比你可憐的人多了去了，憑什麼我就非得同情你呢？”
他懊悔而又無助地看著她，好久：
“童馨！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想死啊！”他的眼圈紅了。
“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一定不會的！”她伸手***他的臉。
“可是，我得的是絕症啊？”淚水滾落而下。
“胡說！這種病根本不是絕症！隻是醫生們還不知道它發病的原因而已。有人得了這種病之後都已經二十多年了，不僅活著，而且人家還結婚生子了！”
他的眼神閃爍著一絲希望的光芒。
“別說不是絕症，即便是得了絕症也能痊愈的。有一位跟你同齡的女孩子都已經到了癌症晚期了，可是人家每天都要求自己快樂的麵對生活，時時刻刻對著自己和周圍的人開懷大笑，結果不僅痊愈，而且還去了美國上了博士；還有一位男孩子，人家每天對自己說‘我一定會好的！’，就是憑著這一個信念戰勝了疾病，他把自己想象成一個跟癌細胞搏鬥的戰士。。。。。。。”童馨把自己在網上查到的關於成功地戰勝病魔的例子逐個地列舉出來。她不僅僅是在給他鼓勵，同時也是在給自己更多的信心。
“你要知道，你並不是孤軍作戰，還有我，還有你的父母！我們一起，。。。。。”
這時他阻止了她，“童馨，別說了！看你的嘴唇都幹得出血了！”
她舔了舔嘴唇，真的有些鹹鹹的味道。
“唉！既來之則安之吧！隻能這樣了！真是難為你了，從哪兒知道這麼多的事跡啊？”
看到他的臉上露出釋然的表情，她的心裏也鬆了一口氣。
“江楓，你要記住，你一定要有好的心情，這是治療的關鍵。決不能想這是絕症！我今天買了幾本講笑話的書，你悶了的時候就看書，好不好？”
他看著她點頭：“哦，知道了！”
她把手放在他的腦後：“那你笑一笑吧？就算是給我一個獎勵？”
他害羞地笑了，她也笑了，禁不住地用他的頭去碰自己的前額。結果痛得呲牙咧嘴地大叫了起來。他也急得把兩隻手舉得老高，不知道該怎樣減輕她的痛苦。看著他的好笑的神情，就對他說：
“你幫我吹一吹吧？”
他真的把嘴靠近她的額頭上的紗布，輕輕地吹上了。他認真的樣子讓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耍我啊？”
兩個人笑倒在一起。。。。。。
第二天，張醫生告訴他們有一間單人病房空了出來，於是就讓江楓住了進去。裏麵有兩張床，童馨又幫著找了一張行軍床，這樣江父江母就不用再住旅館了。而且晚上也可以照顧江楓了。
以後的日子，江楓表現得非常的平靜，讓人感覺他突然成熟了許多。他盡量配合醫生的治療，包括輸液，喝中藥，都極其地順從。但有時也會煩躁，不過可以看得出，他自己在努力地控製。每當此時，童馨的心裏便一陣陣地酸楚，寧願他歇斯底裏地發作一次。病情時好時壞，他每天都努力地吃一些流食，盡管有時會吐出來。尤其是喝中藥的時候，看著他難以下咽的苦相，童馨恨不能自己把藥搶過來替他喝下去。
張醫生建議加大激素的用量，江父不同意。他害怕激素像毒品一樣上癮，反而堵死了其它的治療渠道。隻能依靠中藥了。
四十八
江楓的身體一天弱似一天，日漸消瘦的臉上隻剩下兩隻大得嚇人的眼睛。去花園的次數一天天地減少。有時他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天，隻是直直地盯著床邊的童馨，許久都不會眨一下眼睛，似乎要把她的模樣烙刻在腦子裏，直看得童馨的五髒六腑如同被千萬隻毒蟲撕咬，真真切切地感受著心如刀絞，萬箭穿心的痛楚。
有一天，江楓突然問她：
“你說人死了以後，會不會有靈魂？”
童馨的心好似被一記重錘猛擊，她不敢想象他的內心到底在經受著何等的煎熬。
她想了想：“應該有吧？”
他的眼神裏有了期待：“真的嗎？你怎麼知道？”
她按住自己那一顆酸痛的心：“有一位美國的心理學家對一些病人做過一項調查，那些病人都是經曆過生死的人，他們說在病重期間都曾感知自己的靈魂和軀體分離。有一位病人甚至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靈魂從病房的窗戶遊離到空中，並且看到了他的身體躺在病床上，周圍的醫生正在對其身體施行手術。”
聽到她的話，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幾乎覺察不到的微笑。
那天晚上，江父江母出去了，隻有他們兩人。江楓要她把自己扶起，靠在床頭，說要看著她出門。
“不用著急，等叔叔阿姨回來我再離開。”
但是他堅持要她回去，說太晚了，他不放心。童馨隻得同意了。臨出門時，她回頭看他，卻看見他流淚了。她急忙返回，坐回到床邊，去擦他的眼淚：
“怎麼啦？舍不得我走嗎？那我今天就留下來陪你好嗎？”
他搖頭，用手去推他，但是眼淚更加洶湧而出。童馨的眼淚也止不住地滑落下來。
“不哭了，我的好江楓，我們都不要哭了。我不走了，今天我陪你一整晚。不許再哭了！我要生氣了，江楓！”
誰知她越是製止，他的眼淚越是止不住。童馨情急之下雙手捧住他的臉，輕輕地吻住了他的唇。
再看他時，眼淚止住了，眼睛裏滿載著水水的柔情。
她笑了，緩緩地說出了：“Iloveyou!”
他也笑了，幸福的笑了，用雙手替她擦去了殘留的淚痕，然後，輕輕地，回吻了她。。。。。。
那天晚上，她握著他的手，看他入睡之後才離開。
次日上午，童馨參加了一門專業課考試之後，匆匆趕往醫院。推開了病房的門口，她驚呆了：裏麵空無一人，根本就是個空的病房。她立刻想起了前一天晚上的情景。她眼前一黑，倚靠在了門上。片刻之後，她發瘋似的衝向了張醫生的辦公室衝裏麵的人大喊：
“江楓他人呢？到底出什麼事了？”
張醫生急忙拉她坐下：
“姑娘別急！他已經轉院了。而且他留下一封信給你。”
張醫生從抽屜裏抽出一個紙袋子遞給了她。她長出了一口氣，打開了信。是江楓寫給她的：
“童馨：
把你嚇壞了吧？爸爸替我聯係到了北京的一位專治我的病的老中醫，我們去北京了。是我不讓爸媽告訴你的，因為我不願意分別的時候看你哭鼻子的樣子。你安心考試，不要擔心我！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回來跟你一起去操場上跑步的！不要太想我噢！
楓”
看到他在信的末尾還畫了一個從眼睛了往外噴眼淚的小人頭像，她開心的笑了，說了句“臭小子！”。拿出手機撥了他的號碼，關機了。
童馨回到學校準備緊張的期末考試，有空的時候給江楓打電話，卻總是關機。隻好給他發短信，有時在短信裏給他講個笑話，有時說幾句鼓勵的話，有時給自己拍張照片給他發過去。每天晚上睡覺前，早上起床時，她都會在心裏為他祈禱祝福。
放暑假了，她不敢離開學校，想著他會回來去操場找她。所以她經常坐在操場周圍的樹蔭下，或看書或跑步或想他。。。。。。
開學了，很多同學都去實習了，她選擇留在學校。
北風刮起來了，冬天到了，宿舍裏隻有童馨一人留守。有一天晚上，她收到一封郵件。打開後，從裏麵掉出來一個銀行卡。那是陳鐵成交給她的那張卡，在醫院時她把它給了江母。
另外還有一封信：
“姐：
我現在幫你實現你生日那天的心願，叫你一聲姐！
姐，我好想你！好想你！
你還記得我得知自己的病情的那一天嗎？我罵了你。那時，我不是在生你的氣，更不是恨你。那是因為我害怕極了。姐，我不害怕死亡，可我害怕離開你，害怕和你陰陽兩隔。我更害怕多年以後你會忘記我，甚至想不起來我的名字！姐，你還會想起我嗎？如果想我會讓你傷心，那我寧願你忘了我。所以我允許你快樂的時候想我！
佛經裏講了一個故事：一個男人死後害怕他的心上人找不到他，錯過了投胎的時辰，在陰間等了她五十年。姐，我不去陰間，我會在天堂裏等你，等你一百年。所以，你一定要長壽！一百年後我們攜手重生。到來世我要做你的老師，站在講台上，用我的魅力去吸引你的視線，讓你為我癡迷為我瘋狂！然後我們幸福地牽手一生！
姐，親親的姐，不要因為我的離去而傷心！答應我，你一定要幸福，要天天快樂！我會在天堂看著你。
楓絕筆”
童馨“哇”地放聲痛哭，直哭得肝腸寸斷，精疲力竭。她仿佛看到了病床上的江楓含著眼淚在一聲聲地喊著“姐”，直喊到她的心碎成千片，萬片，隨風散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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