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will.”天亮說,忽然又叫,“朵拉!”
“yes,”朵拉回頭一看,月亮已高高地升起來了。月光下吳天亮的臉不知怎麼朦朦朧朧地,“什麼?”
“也沒什麼,”吳天亮說,“下次休假再來吧,——大家那麼歡迎你。”
“ok!”朵拉說著,慌慌張張就跑進去了。回到家,居然沒遲到。莎麗妲的子女們剛喝完飯後酒,正張羅著要走。朵拉這才定下心來。定下心來就又想起這快樂的一天,想著吳天亮的破車,也不知回去還繞不繞?還得繞多久?不知不覺好像心裏竟有了一絲牽掛:明天一定抽空給他打個電話,他這車太破,刹車得修修,不然遲早得出事兒……可這電話竟沒顧上打。不知怎麼,這些天莎麗妲鬧得特別厲害,可能是這次子女來“考試”成績都不好,要在朵拉這兒找回來。每天“授課”時間超前的長,中間提問不斷,“考試”頻繁,鬧得朵拉時時刻刻膽戰心驚地,哪兒還敢去打電話。
好容易熬到周末。
周末倒是一塊兒過的。因為快到中秋節了,領事館要給留學生們舉辦晚會。大家就忙裏偷閑地排起節目來,朵拉當然是總導演。可留學生們不是正規演員,今兒個張三考試,明兒個李四寫paper,這次缺仨,下次短倆……好不容易參差不齊地排了那麼兩回,說話就到了十月初。
這些天,朵拉特別高興,一來是認識了那麼多留學生,他們的貧苦勤奮卻又朝氣蓬勃的生活鼓舞著她,使她看到了自己的明天好像背重負走路的人一旦看見路標,方向更明確,走起來就輕快了許多。二來呢,看大家出什麼節目,排什麼節目,怎麼排……都那麼尊重她的意見、聽她的話……一種被人承認的成就感反過來又加強了自信。這一兩年一直壓抑的心情,蜷縮著的心不知不覺就舒展開來。
過了難熬的高峰,工作又順了起來。有一次莎麗妲高興了,居然說很喜歡她,說自己活不了多久了,遺囑裏一定忘不了她,會送她許多珠寶做嫁妝……朵拉雖然明知那些珠寶是假的,但至少,目前,飯碗似乎保住了,不會砸了。
這天,快排完節目,吳天亮忽然塞給她一個條子。上邊寫著:“今天不在學校吃晚飯,好嗎?我請你上漁人碼頭吃冰。”朵拉的心怦怦地跳起來,說不出什麼滋味。高興嗎?是的,可又好像有點發慌。
這就是約會嗎?朵拉不知道。因為她雖說結過婚,為過人婦,可從沒和男孩子約會過。在國內唱歌的時候,收到男孩子的信、條兒,可說是不計其數。開頭還和紫薇一塊兒看看,念念,念到可笑處就哈哈大笑一通。可她和紫薇的信都那麼多,後來大都翻翻就扔,有時連拆都不拆了。
當然,她和紫薇不一樣。紫薇是因為有了周峻。她呢?好像是顧不上,因為她對事業的期望很高,一心想攀高峰,而高峰也似乎遙遙在望了。她哪兒有心旁騖呢?反正那些觀眾認識她們,她們可不認識那些觀眾。在她們眼裏心裏,那就是台下一片黑壓壓的人群。可吳天亮不是觀眾,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很熟的朋友。很熟嗎?好像又並不了解。不了解嗎?可又是唯一一個有事就想找他、和他商量的男孩子。
而他,現在竟給她寫來了個條子……朵拉不禁心慌意亂起來,排練時竟兩次起錯了調。吳天亮倒依舊唱得很好。終於排練結束了。湯亦新照例過來叫她和天亮去吃飯。天亮假裝忙別的事,她竟破天荒地說了句謊:“不吃了,我得趕快回去呢——”說完自己也嚇了一跳,自己今天——這是怎麼了?偏是湯亦新還熱心地留她:“飯總得吃呀,要不回去一上崗,又得餓肚子上床……”朵拉覺得自己的臉越來越熱,除了一迭連聲說:“不,謝謝,不,不——”之外,不知說什麼好。平時有事總是不自覺地用眼睛看著吳天亮,和他商量。這會兒卻簡直不敢抬起眼睛來,更別提在人群中找他了。
最後還是天亮走過來說:“那就隨便在路上買個漢堡包吧。走,還是我送你。”真厚臉皮,不是說去吃冰嗎?朵拉逃跑一樣跟了他出來。其實天亮臉皮並不厚,別看剛才他大大方方給她解了圍。一路上兩人無話。到了漁人碼頭,天亮泊好車,才說:“沒有來過?”
“沒有。”朵拉四下打量著。周圍是一幢幢各種色彩的小樓,蓋在斜斜的坡地上,好像也沒什麼不同處。隻是一邊是草地,草地傍海,這就顯得比舊金山其他兩邊都是小樓的馬路更加開闊和美麗了。
走上漁人碼頭,前後左右都是裝飾得金碧輝煌,各具特色的店鋪,是專為全國和世界各地遊客而設的。一切都是經過精心設計,巧用過心機的,所以都顯得那麼華美與別致,真是令人目不暇接。
海風習習地吹著,朵拉一時覺得心曠神怡,不禁說道:“這兒真美呀!”天亮帶她走進一家傍海而立的酒吧,找了一個靠窗的桌子坐下說:“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來這兒嗎?”朵拉這才抬起眼睛望著他說:
“不知道呀。”
“理由可多啦!”吳天亮笑了起來,“第一,這兒的冰激淩特好。第二,剛來時,我在這兒打過工,賣了半年多冰激淩。”
“是嗎?”朵拉也笑起來。“第三,最重要的是,一到傍晚,特別是周末,這兒有許多小規模的家庭樂團、親友合唱隊……各種各樣的藝術活動。我早就想帶你來看。”
“哎呀,我的天!”不等天亮說完,朵拉就大叫起來,連聲催他快走,“你怎麼不早說……”
“早說你能出得來嗎?每天顛三倒四地惦記著,還不又把飯碗砸了——”
“哎呀,你真——”朵拉原想說壞來的。這是一般女孩子的口頭語。有人說男人與女人表達感情的不同處在於:當男人喜歡一個女人時,總說“你真好。你怎麼這麼好呢?”而女人喜歡一個男人時,卻總是說“哎呀,你真壞。”不論這論證正確與否,朵拉並沒聽過。她現在突然住口的原因是覺得不合邏輯,明明天亮這樣做是為她好,替她考慮,是一片好意。自己怎麼能說成壞呢。可頓住了半晌,也斷沒有再補出個“好”字的道理。於是幹脆什麼也不說了,一個勁地拉著他走。
“急什麼?”天亮卻穩穩當當地坐著,十分得意,“還沒上市呢,吃完了再去也不晚,要知道這兒的冰激淩好吃得很呢。”像所有的女孩子一樣,朵拉本來就愛吃冰激淩。美國的冰激淩種類又多,和其他食物比起來,並不算很貴。她和紫薇都最愛吃加碎果仁的那種。她們兩人都苗條,到美國又瘦了不少,完全沒有怕胖的顧慮,可因為心情一直不好,竟始終沒有認真欣賞過。今天,有懂行的天亮幫她挑選,坐在傍海的雅座上,遠眺著落日餘暉在波光粼粼大海上的萬千變化,一時不禁心醉神迷,半天說不出話來。
“想什麼呢?”天亮見她吃得並不起勁,不禁問道,“不好吃嗎?”
“呀!”朵拉深深呼出一口氣說,“太好吃了!太美啦!”
“是景色,還是冰激淩?”見她都說到一塊兒去了,天亮笑著又問。“都是。”朵拉也笑起來,這才貪婪地大口大口吃起來,一邊吃一邊樂得直哼唧。“哎!這才像個到漁人碼頭吃冰的樣子。”
“再給我要兩個蛋卷的吧。”朵拉滿嘴冰激淩,含混不清地說。“蛋卷的可沒這些好吃——”
“咱們走吧,”朵拉央求他說,“蛋卷好拿在手裏邊走邊吃呀……”
“不再坐會兒了?這麼美。”
“時間不夠啊!”朵拉歎氣,“我想多聽會兒音樂——”天亮看表,時間確實不早了,這才領著她往外走。果然,這兒有不少民間藝術活動。有幾個年輕的畫家在作畫。有兩個已經很不年輕的老頭、老太太在合奏。一把小提琴,一支短笛在一同訴說人生。小提琴如怨如泣,笛聲卻歡快悠揚,正像人生那樣豐滿,有快樂也有悲傷。不知他們是夫妻同好,還是隻是老朋友?配合得那樣默契,那樣其樂融融。不遠處是一個五六個人的唱詩班,在金色的晚霞中,竟也唱得像在教堂裏一樣的虔誠、肅穆而動聽。
哦,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女指揮,是老師嗎?正指揮著幾個七八歲的幼童在合唱,童聲那樣稚嫩,神態那樣可愛,看得朵拉腳像生了根。天亮催了幾次都舍不得移動。
“不是還要聽民歌嗎?”天亮說。“哦!”朵拉這才忙不迭地跟著他跑起來。不知為什麼?平時最引人注目的那個家庭室內樂團今天沒來。是有誰生了病?還是有誰太忙而無法湊齊?
天亮十分遺憾。朵拉並不失望,一來她覺得已經美不勝收了;二來她發現草地那邊有四五個人正在唱民歌。她拉著天亮急急地奔過去,聽著聽著就不禁技癢起來,悄悄問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