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杜可風牛仔永遠孤獨(2 / 3)

活得越久,我越來越看到年輕人不斷地提問,而老人們慢慢都不提問了。可這應該是倒過來的:活到老了你還應該不斷地提出問題來,當發現這些問題都沒法回答時,你會有一種巨大的自由感。

接下來,我就發現我的雙眼和我的攝像機鏡頭看到的完全兩樣。到底我們看到的是現實還是虛構?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參與了多少、我們如何去詮釋我們看到的。你是否真誠、你有多努力,那才是關鍵。

所以我用什麼機子去拍片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對空間、那一個瞬間如何反應。我經常想,我拍得最好的照片是我用膠片機拍的,就像很多人會覺得寫得最好的東西是半夜做夢夢見、逼著自己抓起筆胡亂記下來、醒來以後又看不明白的。這就像一段爵士樂的組成。很多人都會問我為什麼要拍片子?因為我想要去接觸其他人,因為我孤獨,而我的工作讓我可以有機會跟那麼多不認識的人交談。有時候,有人接觸過我或者我的片子後會回頭、會回味,我想那肯定是因為我的片子在某種程度上觸動了他們,他們因此對我產生興趣。

楊德昌是第一個給我機會的導演。也是陰差陽錯的機緣,他讓我給他拍片子。可我當時還從沒有過一台大機子,那個“第一次”我簡直戰戰兢兢。我跟楊德昌的相遇,跟我和林懷民、我在香港與“進念·二十麵體”劇場的相逢都很相似,除了物以類聚的緣分以外,還有一點,當時的台灣和香港有點像後來的中國大陸:我們能嗅得到變化和發展的來臨。當時我已經三十好幾了,而他們大部分人都比我小10歲,但所幸我學了中文,通過語言,也通過在同一個時空內分享能量與想法,我們幾乎不約而同產生了一種社會使命感。

當時的香港、台灣,經濟騰飛,藝術創作隨之加速發展,那時候我們開放思維,加上有點小錢加入投資,幹勁更大。中文是我第一個真正從基礎開始接觸的文化,而我對肢體語言也相當有興趣,因此我有一段時間參與過舞蹈表演,甚至還上過舞台。我對戲劇也有興趣,也參與了組建蘭陵劇坊(台灣第一個業餘的實驗劇坊,創建人為著名演員、劇作家金士傑)。

壞小子不肯長大

香港、台灣、大陸這三個空間,其實彼此互相產生影響。大陸現在的藝術創作正處於一個很有意思的階段,發展極快,但眾人皆知,也受了點金錢的幹擾。但隻要回過頭來想一想,這片有五千多年曆史的土地,區區十幾年的歪路算什麼呢?我相信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有足夠的文化底蘊和凝聚力,一切浮躁都會過去。

我想一個藝術家需要真正滲入某一處的文化之中,但他/她最好來自別處,那樣才能保持距離地做觀察。有些人是例外,比如崔健,比如湯姆·維茨(美國搖滾音樂人),他們可以保持中立和客觀,去分析以及與人分享。因此我才喜歡保持著兩種身份:一個是從外麵來的Christopher Doyle(我的英文原名),一個是紮根於中國文化的杜可風。“杜可風”在我身上是甩不掉的了,“來不及後悔”,哈哈。

我的語言是電影,我可以用藝術作為觀察社會的方式,但我並沒有資格去批評社會。我當外國人當了42年了,我明白得很,你永遠也無法歸屬這裏的文化。但即便如此,要獲得參與感,你就得徹底投身進去,去關心這裏的人。偶然之下,中國文化對我來說是最親切的文化,它給了我很多,我覺得應該回報它。

澳大利亞,我離開得太早了,在那裏的青春期時代也是瞎混。偶爾回到悉尼去,會接到很多導演的片約,可我對澳大利亞的感情還沒有對中國的深,覺得沒辦法拍。我想,一個人的成長,一定包括漸漸變得自信的過程:犯過許多錯、談第一次戀愛、不顧後果地做各種嚐試、開始與社會發生聯係等等。我的成長發生在中國,而且比大部分其他人都來得要遲一些。

我還沒徹底長大,我覺得跟我30歲那會兒還是差不多。我在香港前後待了十年吧,可我現在沒有一個固定的“家”。《重慶森林》裏的那間公寓,曾是我短暫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