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家教與師道(1 / 2)

家教與師道

閑話·閑話不閑

作者:朵漁

中國人將“家教”看得很嚴重,“沒有家教”被視為一句辱及先人的罵人話。“養不教,父之過”,也就是說,中國人兩代人之間,上一代對下一代不隻是“養”,“養其身”,其中也包括“教”。“養”隻及肉身,關心孩子的飲食起居,是一種“不斷填塞食物之舉”;中國人之“養”是雙向的,是“哺”與“反哺”的關係,“養兒防老”,互為私有。“教”的指向性也很明確,就是教其學做人,如何在社會上“出人頭地”,如何“做個好人”,而對“個性”的“教”就很匱乏,甚至是一種壓製。盡管中國的家庭教育有其不合理性,盡管“四世同堂”之類的大家庭生活確實壓抑了人的個性,盡管傳統的家庭倫理確難與現代化的主流價值觀相契合,盡管對世家大族有所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小人之澤,五世而斬”之類的讖語,但中國畢竟有數千年的家族文化傳統,雖經“三千年未遇之變局”,中國人的家族傳承並未中斷,如新會梁家、常熟翁家、德清俞家、海寧查家、無錫錢家、河南袁家等。

中國傳統的家族形式,不僅是王侯貴族、世家大姓對中國社會起著巨大的影響,就連普通的家庭,也承擔了社會教化的重要功能。誠如費孝通先生所言,“中國的家是一個事業組織”,它不僅僅是一個生育設置,同時還擔負著經濟、教育甚至政治的功能。“家學”模式也是中國精英文化傳承中最重要的方式。拿德清俞家為例,從俞樾的祖父起,便開始詩書傳家。到了俞樾這一代,逐漸中了功名。俞樾對於子孫的教育特別關注,雖然自己的兩個兒子難繼父業,但他依然不放棄全力培養孫子俞陛雲,直至其以探花而名揚天下。俞樾甚至在古稀之年親自教導俞平伯,這樣,一種文化氣質和血脈傳承便在俞氏後人中潛移默化。

不過,隨著西學東漸和現代科技文化的發展,傳統學術文化逐漸式微,以家庭為中心的個人化教育也逐漸向以學校為中心的公共教育轉換,像德清俞氏那樣的文化世家開始中絕。這種斷裂難以避免,是時代使然。著名翻譯家錢稻孫的母親單士厘曾將自己的詩稿交給羅振玉的侄女羅守巽收藏,並說:“孫曾雖眾,但無治國學者,後必散失。”在母親眼裏,從小在日本學堂裏長大的錢稻孫已難承家學。特別是隨著新政權的“移風易俗”,客觀上也造成了中國傳統生活方式的斷裂,那種貴族化的、有尊嚴的、精致的個人生活方式逐漸被取消,代之以一種粗放的、政治化的、集體化的生活方式。個人被統一納入一個整體之中,個體性的生存空間越來越狹窄。那些出身於名門大族、與傳統家庭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先生小姐、名流大儒們,日子就更不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