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都很講究自己的穿著,圓領坎肩毛衫、寶藍色全棉長袖襯衫、煙灰色和杏淺灰色卡其褲,夏天舅舅穿經緯80公裏牛津紡免燙短袖襯衫。高中畢業合影光彩奪人的外甥是他最得意的作品,每每看到畢業照,舅舅會不無自豪地說,我也是他精心撰寫的一篇旅遊文稿。
舅舅有一輛YAMAHA450C摩托車,買的時候花掉了他將盡18000多塊錢。摩托車為紅白撞色外包圍,車身低,輪胎粗,兩條向上彎曲的不鏽鋼排氣管分別安裝在車尾兩邊。啟動時450C發出哇哇地轟鳴聲,靜止不動,這家夥也像極了一頭欲要猛撲獵物的野獸。有年暑假,扛不住我的哀求,舅舅允許我駕駛這輛450C,不過他強調車速必須控製在60邁左右。
但還是出事了。
載著好朋友牛子美在紅嶺南路兜風,牛子美爬身後在耳背對我很鏗鏘有力地說他新近交往了一個女生,長相國色天香。由於車速快加之風速大,我回頭大聲對他說,在我眼中沒有比莫妮卡。貝魯奇更具女性美的女人,牛子美隨即從牛仔褲口袋挖出女生的照片,將手臂繞到我麵前,我適當的減緩了車速,她的確如牛子美所說貌美如花,堪稱尤物。
事故就在我們和一個女生的相片之間發生了,恍惚大意中450C始料未及同一輛綠燈通行的人力三輪車相撞,霎那間,整車的橘子滿地打滾,活脫一群參加諾曼底登陸戰的聯盟士兵。車主倒躺在馬路中間歇斯底裏的喊叫不停,我和牛子美艱難地爬起來憤然撲到車主身前很擔心的問,傷到哪裏沒有?車主喘喘籲籲沒好氣地說,腿疼腳痛,還有他的橘子也……撞車使我的手掌擦破了皮,鮮血浸染紅了每條掌紋,牛子美的上衣添加了幾個破洞。那一刻我腦子裏一篇空白,那怕是恐懼感……然而的的確確是一片空白。
交警處理完現場問我們是私了還是公了,和車主商議後我們決定私了。隨後交警拖走450C。目睹450C漸遠去,我內心有種說不出的惆悵,仿佛被拖走的是自己,隻能是自己,為何不會是牛子美?這,至今我也說不清楚……
陪同車主去醫院徹底檢查完身體,確定無大礙後,我們將身上所有的錢全部給了他——牛子美521元,我380元。
回家的路上,我和牛子美兩人手裏都提了好幾大膠帶的橘子。贖回車,舅舅去修理鋪將450C從頭到腳修理了一番。之後不久450C便被舅舅賣掉了。他也沒過多責備我,隻是問車主真傷的不嚴重?
牛子美是我國際高中三年的同班同學。第一次進教室被人告知有人同我來自同一省份,萬分期待中,一個腳步急促神情恍惚滿臉胡須的男生向我衝了過來,這個人就是日後成為我高中三年唯一朋友的牛子美。後來每提及此事牛子美往往一笑了之,說沒那麼誇張,隻是忘記刮胡須而已。就以後許多歲月裏,我還是不能忘記那一幕。他當時的出現可以稱的上:逃之夭夭,灼灼其華,雖然他是個男的。牛子美的胡須是受他父親遺傳。我很喜歡他的名字,取自杜甫的字,當然也是他父親起的。多日不見,再次相見,話語也寥寥無幾,想必和牛子美的友誼是無需用言語來澆灌的,他了解我,我懂得他,我們誰也不是那種忒喜歡說話的人。
“你的人生不可重來,”舅舅吸了一口哈瓦那雪茄,“不要在成長的過程中迷失了自己!“
一定是老了,講話越來越像老年人。
長久分離之前,舅舅都會對我語重心長的告誡一番,上次是我去敬大報到的時候。對我他一直在叮囑。
母親養了一隻蘇格蘭牧羊犬,名字叫大雄,雄性。大雄天生一副貴族相,尖長的嘴巴像中世紀羅馬人的頭盔帽簷,脖頸周圍飄逸的毛發像占西女王櫻槍上的絮。
吃過飯,給王宜打完電話,我便帶著大雄去公園散步。冬季的公園略顯蕭條,景物一律泛著灰色,不過遊人倒挺多。我坐在一顆粗壯且幹枯了的槐樹下看公園裏的人來人往,大雄撒開歡地在草地上打滾,或者就去欺負比自己身份低微的其它小狗。看見京巴,大雄擺起了譜,姿態高揚不正眼瞧對方一眼。
春節就要到了,家鄉的臘月裏,人潮人海中,我始終不能把全部心思放在庭院裏。每一個人都像一支輕揚的樂曲,牽腸掛肚的漂泊或者守望,而樂曲卻淒迷蒼涼地無所歸依。我不知道現在的王宜會以怎樣的方式過沒有我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