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十五 我的舅舅我的哥們兒(1 / 2)

臨回家之前我和王宜見了最後一麵。

醫科大附屬醫院的小花園,鋪有鵝卵石的鋪道,我和王宜不再作聲,默默地移動腳步。紀漣漪的病情已經惡化到令醫生束手無策的地步,她拒絕男性醫生給自己醫治,更不允許有任何男性踏進病房半步。紀漣漪對身邊的女護士瘋瘋癲癲的講:男人是鬣狗,他們喜歡成群結隊的欺負弱者。看見麵相不盡人意的女醫生,紀漣漪就歇斯底裏的喊叫:醜陋的怪物。雖然神智不清蠻橫無理,但紀漣漪卻牢記著自己的愛好——站在高大建築物上麵鳥瞰地麵。為此,醫院破例將九樓資料室整理後安排紀漣漪住了進去。

紀漣漪一直纏著王宜問是不是最高的地方?王宜耐心的回答已經是高不可攀的地方了。

“安安心心的回家,”王宜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請相信我不會被擊垮的,就像你讀的小說《絞刑架下的報告》裏描述的那樣——會有美好的明天。”王宜說完用自己柔軟的雙手在我臉上撫摸良久。

我乘坐京廣線到舅舅生活的城市,陪他住了一周,一周之後我又改乘T260次火車回自己的家。

一次,舅舅家來了一對夫婦登門造訪,丈夫是某大學教授,妻子是位豎笛演奏家,高三的時候我和舅舅去聽過有這位妻子參與的管弦音樂會。夫婦兩人相當隨和,也很健談。用完餐後他們便和舅舅聊起了天,我坐在一旁當起了服務生,忙著給他們斟茶添水,話題涉及的範疇無所不有包羅萬象。

妻子眯起眼睛對我說要收我為徒教授我演奏小號,妻子說我適合演奏小號,另外小號也是她的強項。儒雅的舅舅坐在對麵沙發指點:“快給先生敬拜師茶。”

我和舅舅去了湘西,漫步在鳳凰古城的心情無疑是賞心悅目的。沈從文先生筆下的翠翠以及小說裏的場景仿佛都在我們麵前一一展現,吊腳樓、輕柔蜿蜒的門前小河、純情質樸的苗寨居民、沁人心脾的濃濃鄉音。沈先生是個戀鄉的漢子,大師許多作品中都有對故鄉的記述,讀來委實讓我深刻體會到那淡淡的、詩一般的鄉愁。師從沈從文的汪曾祺也受沈的影響,《受戒》裏的小英如同是翠翠靈魂附體,《大淖記事》的人物也都有故鄉眷戀情懷。中國那一代的老文人都有故國家園情懷,無論走在哪裏身處何方,心中牽掛的永遠是故鄉。

舅舅一直是一個人獨自生活,同他相處的六年間,我從未見過有任何女人走進他的世界。舅舅在內心深處似乎刻意回避著什麼,對其他人包括我在內很少提及自己的過去,或者說從來都沒有過。舅舅經常一個人四處去旅遊、攝影,然後將旅途中感受到的人文風情用圖文方式發給雜誌社。

舅舅拍攝的照片很漂亮,視角也很獨特。一次,舅舅打算給一個拉不楞寺的喇嘛拍特寫,誰知喇嘛卻用藏語對舅舅嘰嘰咕咕地說:不你不能給我拍照。舅舅點燃一根雪茄心花怒放地問他為什麼拒絕,喇嘛又說,因為你還沒有把鏡頭蓋拿下來。嗬嗬,幾乎同《鱷魚鄧迪》裏蘇的遭遇一樣。

我自己房間擺滿了舅舅從外地帶回來的紀念品:有體積縮小後的大象骨架、酒泉夜光杯、兵馬俑紅色陶、喀什的小紅帽、珊瑚盆景還有廣西南珠、壯錦。對於這些物品的擺放位置,舅舅常常給我出主意。但,半夜有時醒來,扭頭看見逼真的非洲甲奎蟒蛇蜷在床頭櫃,委實會驚嚇,便起身將其丟進櫥櫃,關門大吉。

走進家門,舅舅問的最多的是我有沒有按時吃飯,他不在的日子我過的開不開心。每次,我都用不屑的口吻開玩笑說,又不是三歲小孩,別管我,快去洗個澡,身上發黴啦。

舅舅出門都是三四天後回來。走之前,我假裝不在意的問:“半個月總該夠你消費了吧?”

舅舅抿嘴,隨後用寬大的手掌在我頭頂撫摸幾下說:“這怎麼夠,怎麼著也得一個月時間,天地無窮大嘛!”

其實我是知道的,他擔心我,所以才會用最快的時間返回家。周末是我最開心的日子,舅舅不選擇出門。我們坐在有陽光照射的陽台隻看彼此感興趣的書籍。舅舅家書籍琳琅滿目無所不有,我讀電影雜誌,舅舅看旅遊方麵的書籍。

“人在曹營心在漢呀!”我對舅舅說。

他起身去書櫃換了一本汽車雜誌朝我展示。

“看吧,嫌走著不夠快,又想著坐車!”舅舅旋即用誇張的無奈表情重新拿了一本《養生保健》,我對他做了一個“OK”手勢。等我看完雜誌,他便帶我去樓下的館子吃飯,說是為了補償對我的虧欠。其實他什麼也沒有虧欠我,我能有什麼好讓他虧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