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餘心中了然,如今大軍糧草不濟,更兼之為防禦北方大赫,軍中人馬並非外間傳言的三十萬,而是隻與慕家持平的十萬,袁崇武聲東擊西,擾敵軍心,倒讓慕家自亂陣腳,遣了慕七前來求和。自此,慕家俯首稱臣,袁崇武收複西南,采用懷柔政策,封王賜爵,撥款扶助,使得西南百姓人心歸順,短期內,定是再無戰事。
袁崇武回到行宮時,姚芸兒正坐在台前,由侍女服侍著梳妝,見到他走來,姚芸兒唇角浮起一抹梨窩,向著他迎了過去。
自從服下慕家的解藥後,姚芸兒這些日子已好了不少,更兼得之前在行宮中,得了十分精心的照顧,身子也圓潤了些,就連原本過於蒼白的臉蛋此時也透出隱隱的紅暈,白裏透紅的模樣,分外喜人。
袁崇武支走侍女,攬過姚芸兒的腰肢,溫聲道:“今日的藥,芸兒吃了嗎?”
姚芸兒點了點頭,輕聲道:“吃了。”
袁崇武見她臉色極佳,心下既是欣慰,又是疼惜,俯身在她的臉頰上印上一吻,將她抱在自己懷裏。
姚芸兒眨了眨眼睛,似是突然想起一事般,抬起眼睛看向自己的夫君,言了句:“相公……溪兒……”
袁崇武一震,黑眸劃過一抹驚喜,道:“你想起了溪兒?”
姚芸兒美眸中浮起一絲迷茫,似是還未想清楚溪兒究竟是誰,但這兩個字卻縈繞在心頭,滿滿的全是牽掛。
“見……見溪兒……”姚芸兒搖了搖男人的衣袖,清柔如畫的一張小臉上滿是祈求與期盼,隻讓袁崇武心頭一軟。
“等你治好了病,咱們再回京看溪兒。”袁崇武溫聲哄著,臻州氣候宜人,最適宜久病成虛的人休養,而這座行宮更是匠心獨運,依山傍水,宮中清華池更是引入山上的溫泉,姚芸兒在臻州不過短短數月的光景,整個人便如同脫胎換骨一般,遠不似在京師那般孱弱消瘦,袁崇武看在眼裏,隻願她能在臻州養好身子,方起駕回京。
姚芸兒聽他這樣說來,便不再開口,唯有臉頰上卻浮起一絲黯然,袁崇武在椅子上坐下,將她抱在膝上,又道:“除了溪兒,芸兒還想見誰?”
姚芸兒懵懂地看著他,全是茫然,隔了許久,姚芸兒眼睛微微一亮,又說了句:“還想見……姑姑。”
袁崇武知她口中的姑姑便是永娘,離京時,袁崇武放心不下幼子,讓永娘留在玉芙宮照料,此時聽姚芸兒說起,便微微一笑,道:“好,咱們回去見姑姑。”
袁崇武這番話的本意原是想讓姚芸兒記起新生的兒子,可見她並無想起的苗頭,便也不再多說,隻暗道自己心急,那藥也不過才吃了幾服,距一個月還為時尚早,姚芸兒此時能想起溪兒與永娘,便已十分難得了。
念及此,袁崇武淡淡一笑,伸出手,撫上姚芸兒的麵頰,黑瞳中是深不見底的情意。
西南大事已定,每日皆有密報自京師傳入袁崇武手中,袁崇武雖身居千裏之外,對京中諸事卻依然了如指掌,當下,他也並不急著回去,如此一來,倒更讓溫天陽一派膽戰心驚,摸不清他的用意。
留在臻州的日子,袁崇武每日裏伴著姚芸兒安心養病,花香鳥語,逍遙似仙,一個月的日子便如流水般地逝去。
待聖駕回京,已是入秋後了。
“相公……”帝後的鸞車中,姚芸兒倚在男人胸口,小聲喚他。
袁崇武的大手攬著她的身子,聽到她喚自己,遂緊了緊她的身子,低聲應了句:“嗯?”
“這些日子,就跟做夢一樣,我現在想起來,都還覺得恍惚。”姚芸兒美眸中是淺淺的疑惑,在她的記憶裏,自己分明還在玉芙宮中,眼睜睜地看著安氏倒在自己麵前,怎麼一覺醒來,她便置身於千裏之外的臻州,而這大半年來的回憶,都變得縹緲起來,無論她怎樣用力,也想不到這一段時日裏究竟發生了什麼。
袁崇武在她恢複神智後,隻將當日的事簡略地和她說了說,此時聞言,心頭卻湧來一陣憐惜,他凝視著懷中的女子,低語了一句:“芸兒,自此之後,我定不會再讓你和孩子受一點委屈。”
姚芸兒握住他的胳膊,隔了片刻,方道:“當日下藥的人,真的是安娘娘?”
袁崇武聽她說起此事,黑眸便是一沉,他唇線緊抿,時隔良久,才吐出了一句:“是我的錯,將她一直留在宮中,才給了她傷你的機會,讓你險些一屍兩命。”
姚芸兒垂首不語,想起當日的事,還是覺得心有餘悸。
“相公,若沒有發生此事,你還會立我為後嗎?”這些日子,待聽聞周圍諸人口口聲聲喚自己皇後,姚芸兒才得知袁崇武已下了詔書,將自己封為皇後,三皇子為太子。
袁崇武撫上她的發絲,低語道:“芸兒,我曾說過,若我袁崇武有朝一日成就大業,我的開國皇後,隻會是你。”
姚芸兒輕聲道:“我隻以為,你是顧忌安娘娘,所以……”
她沒有說下去,袁崇武卻已懂得,他吻了吻她的發絲,溫聲道:“立國後朝政不穩,我雖為九五之尊,但朝中勢力龐雜,若不能大權盡攬,我即便立你為後,那些朝臣和言官也定是不允,何況你不曾誕下皇子,若要立後,實在是沒有理由。”
“那……若安娘娘沒有害我,你……會怎麼做呢?”姚芸兒水眸盈盈,對著他輕聲道。
袁崇武沉默片刻,唇角卻微勾,淺笑道:“芸兒,自古情義不能兩全,她是我貧賤時所娶的妻子,即便曾經有錯,也是因為我,無論到了何時,但凡我袁崇武在世一日,便不能拋下她不管。”
袁崇武說到這裏,一雙黑眸則向著姚芸兒看去,他的眼睛漆黑如墨,仿佛要將姚芸兒印在眼瞳中一般,他一字一句地開口,低沉而溫柔:“可這皇後之位,我隻願隨心一次,把它留給我想給的人。”
“相公……”姚芸兒輕聲呢喃,她不知要如何是好,隻癡癡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袁崇武啞然,將她一把扣在了懷裏,他的心頭軟得不成樣子,卻終究是快慰的,他們經曆了這樣多,終換來了此生的相守。
他身居皇位,萬人之上,身旁幕僚、文武百官、內侍宮人,數不勝數,可真心對他,一心為他,真正心疼他,為他著想的人,卻隻有一個姚芸兒,隻是一個姚芸兒。
是夜。
姚芸兒蜷縮在男人臂彎,兩人共乘一騎,身後侍從遙遙跟隨,入秋後,夜風便涼了許多,吹在身上讓人感到陣陣寒意,姚芸兒情不自禁地拱了拱身子,向著男人的胸膛偎了偎,小聲道:“相公,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不知為何,袁崇武今日下令紮營,命三軍原地待命,自己則領著一支精兵,向著此處而來。
男人聞言,低低一笑,將披風為她掖了掖,溫聲道:“別急,前頭就是。”
姚芸兒也不知他心裏打的什麼主意,那一顆心卻是十分焦急的。這些日子,隨著她的記憶逐漸清晰,對孩子的牽掛便越來越甚,一想起那小小的兒子,打出娘胎後便沒吃過她一口奶,心裏便難受得厲害,恨不得插翅回到京師,好好地將兩個孩子抱在懷裏,好好地疼個夠。
袁崇武自是心知她在想什麼,當下隻得道:“你放心,解藥已經送回了京師,昨日裏收到宮中的傳書,兩個孩子都很好,尤其咱們的兒子,生得十分健壯,有徐姑姑在,你隻管安心便是。”
說起孩子,姚芸兒的心都要化了,唇角不由得浮起一抹笑窩,眼眶卻紅了,柔聲道:“真想早點見到他們,這樣久沒見,溪兒也不知還認不認得我。”
袁崇武想起一雙稚子,心口也是一疼,他親了親姚芸兒的麵頰,溫聲道:“再過不久,咱們便會回京,以後咱們一家四口,再也不分開。”
姚芸兒心裏一甜,輕輕應了一聲。
袁崇武微微一笑,手指向著前方一指,言了句:“芸兒,你看,咱們到了。”姚芸兒循著他的手指望去,眼眸卻倏然一亮,他竟帶著自己回到了清河村!
天剛蒙蒙亮,村子裏炊煙嫋嫋,莊稼人起得早,未過多久,便有陣陣米香隨風而來,讓人嗅著心頭一暖。
兩人身在高處,望著山腳下錯落有致的村落,姚芸兒輕易便找到了自己與袁崇武曾經住過的房子,她的眼瞳中浮起無限繾綣,素白的小手遙遙一指,輕聲道:“相公,你瞧,咱們的家就在那裏。”
袁崇武握住她的小手,黑眸亦向著那處房屋望去,他的唇角勾出淡淡的笑意,低語道:“不錯,咱們的家在那裏。”
姚芸兒回眸,清瑩瑩的眼睛凝視著自己的夫君,溫婉道:“相公,我一直沒有問你,當初你為何會來清河村?”
袁崇武微微一哂,道:“我若不來,又怎會遇見你,又怎知這裏有一個姚芸兒。”
姚芸兒抿唇一笑,想起兩人剛成親的那會兒,心頭便是滿滿的甜蜜。
袁崇武攬緊她的腰肢,用自己的身子為她將涼風擋住,聲音低沉而溫和:“當初我渝州兵敗,被淩家軍追殺,我一路東躲西藏,數次死裏逃生,路過清河村時,見這裏地勢偏僻,人跡罕至,便想著落腳於此,以躲過官府追殺。”語畢,袁崇武吻了吻妻子的發絲,繼續道:“我自幼身在嶺南,從小便聽著南淩王的故事長大,那時的我,一心想與他一樣,頂天立地,保家衛國。”
淩遠峰雖是百年前的人,但姚芸兒兒時也是聽過南淩王抵抗大赫的事跡的,隻不過從未想過,自己竟會是他的後人。
“那後來呢?”姚芸兒開口。
“後來,”袁崇武淡淡一笑,聲音卻頗有幾分苦澀,“我本想去參軍,去淩肅的麾下效力,卻恰逢我父親被朝廷抓去做苦力,我便留在家務農,隻不過沒多久,父親在修建行宮時染上了時疫,官府生怕時疫蔓延,遂將他們活活燒死。”
姚芸兒心頭一緊,這事她曾聽袁崇武說過,此時聽來,仍讓她鼻尖發酸,不知該說什麼,隻輕輕地攥緊了他的大手,安安靜靜地聽著他繼續說下去。
“娘一病不起,村裏的媒婆便張羅著要我娶親,去為娘衝喜,我十六歲成親,本想著這一輩子便是三餐一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這樣過下去。”
袁崇武說到這裏,將自己的下顎抵上姚芸兒的發間,低聲道:“之後的事,我都與你說過,嶺南大旱,家中積攢下來的糧食被朝廷征作了軍糧,孩子又小,實在沒有了活路,眼見著他們母子快要餓死,我去縣衙打死了幾個守兵,開了糧倉。開弓沒有回頭箭,一大批嶺南百姓跟著我從縣衙殺到了府衙,殺出了嶺南,一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