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孟子身上我們可以看到,原始儒家精神從來不主張愚忠,一切以浩然之氣中的仁義禮智信為準繩,如果君王暴臣恣意榨取人民血汗,殺掉他們就好像及時雨從天而降,歡迎還來不及呢。
孟子的浩然之氣更多的成分是對普通百姓的關愛,這也是孟子在曆史上最被人稱道的一顆柔軟的心。因而浩然之氣並不意味著一味浩大,也經常蘊含著潤物細無聲的柔氣。孟子提出過即使是在當下也極為先進的“樂民之樂,憂民之憂”的政治行為觀,他的愛幾乎普及全體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種博愛的感染力,恐怕遠超近代西方自由思想家的論述,是中華民族非常寶貴的精神財富,怪不得現在世界上有越來越多的學者方家開始重視起孟子了。
總之,孟子所善養的浩然之氣,經過華夏一代又一代人漫長而苦難的實踐後,升華為一種人格文化,融彙於血脈中,成長於心靈上,貫穿於人倫裏。可以說,孟子開創了炎黃子孫尤其是漢族知識分子精神品格的人倫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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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民族從夏商周以來,周邊民族覬覦尋釁,兵燹紛擾;不患寡而患不均產生的血仇更時常傾覆國土,可謂民族苦難,人民煎熬。但從來掩不住天地間如雷電閃過的浩然之氣。
浩然之氣經常體現為“氣節”。氣節,對於世人來說太熟悉了。我最早是從徐悲鴻的曆史畫作《田橫五百士》中讀出的。大師的畫本身並不特別憤然,但讀了文字後,一種情氣頓從胸出:古漢家,多壯美之士,像田橫,為保眾兄弟的性命,毅然應招見漢高祖。快到京城為自己的尊嚴又毅然自刎,讓人提頭見漢高祖,兩種氣節都不舍,獨舍身家,以命相換。他的兩隨從完成使命後也在田橫墓前自殺,漢高祖歎田橫手下俱忠義,遂欲招撫五百壯士,但那些在島上苦等的軍士聽說田橫自刎了,豈羨那榮華,也全都追隨田橫蹈海而死。
“士為知己者死”,這幾乎是我們民族獨有的為友誼、為仁義所奉獻的至情的禮物。這是我在少年時第一次感悟到的中華民族的浩然之氣。
就我的經曆,讀史最慟的恐怕是致使南宋滅絕的“崖山之戰”那一節,至今時有淚暗流。
南北宋的繁華今人已經難以想象,GDP占世界50%以上,經濟、文化、科技達到中國曆史的頂峰,而且人民富足豐約,官民心性鬆弛,大宋朝三百年,竟無一文字獄,也從未有改革或者直言的官員丟了性命。宦官亂政、地方割據、民變起義等也基本沒有或者僅局部發生幾起,沒有橫貫全國的大殺戮。著名史學家陳寅恪言:“華夏民族之文化,曆數千載之演進,造極於趙宋之世。”另有學者說,這是中華民族的“文藝複興”,如果再發展下去,足以形成另一種形態的經濟科技文明,可與歐洲文明的崛起相抗衡。
但天不假年,從來富貴轉眼過。強大的蒙元帝國軍事機器,在以摧枯拉朽之勢蹂踏歐亞大陸後,突然調轉鋒頭,瞄準軍事弱小的南宋。令世界驚歎的是,最不尚武的宋文明竟然是野蠻的遊牧軍團最難啃的一塊土地。四川釣魚城軍民與忽必烈對峙了36年,這在蒙元世界攻伐史上從未有過,他們從來都是幾天攻下,屠戮全城。誰知,裹挾西夏軍、“偽軍”等幾十萬大軍的鐵騎,對付南宋最後一支由幼帝及十幾萬宮女文官組成的最沒戰鬥力的“軍隊”,竟然也多日不破。
叱吒風雲的蒙元帝國愈發欲集全力一舉消滅這片土地上的最後敵人,南宋一批忠貞的大臣為保存江山最後的希望,屢戰屢退,擁立幼帝從杭州退到福建,再退到廣東,直至崖山,三麵大海,再無可退。以文天祥、陸秀夫、張世傑“宋末三傑”為代表的王朝精英們,慷慨赴國難,踏上了曆史留給他們的最後舞台。
公元1279年,人類古代史上規模最為宏大、戰局最為慘烈的一場海戰在廣東新會崖門海域爆發。這是兩個民族之間異常殘酷的一場海戰,雙方共投入兵力40餘萬,動用戰船2000多艘。時逢台風,大浪與炮火交織,巨舟與鐵船相衝,南宋軍民雖同仇敵愾,但“天欲滅宋”,最終無力回天。陸秀夫看大勢已去,背負幼帝蹈海而亡。據記載,最後的時刻,年僅8歲的幼帝趙昺態度平緩,與大夫同去“見先帝”。十幾萬將士、文臣、宮女、太監也都蹈海,追隨他們自己的王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