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扳過他的肩,麵朝東方。碧澄的天空裏一片氤氳,緋色之霧,緋色之雲,緋色之煙。
裕修怔住了。“不用你的單反記錄下來嗎?”我好心提醒道。在他的相機裏,我重溫了過去的奇跡。
晨霧由白染成紅,鍍上金邊,再被檸檬色取代。銜接江流與天空的薄霧是淺青色的,逐層鋪上雲階,又從末端開始消散,融化為湛藍的藍。
這個世界上唯一不變的,是所有的都在變。
和裕修一起的一天過得很愜意,下午兩三點的時候出現幾縷陽光,他拍了一組馬路與樟樹的照片。我帶他繞過大街小巷,目睹弄堂的幻象,感受遠秋的芬芳,呼吸淺灘的微涼。
最後繞到一個開放式的公園,環著偌大的人工湖步行一圈。走得腿軟發麻,揪準時機搶了一個長凳,坐定了才發覺一家三口也準備休息。我歉意地笑笑,看那小男孩的表情簡直是要把手裏的水槍灌滿辣椒水然後射我眼睛。
我和裕修無言地看著湖,看著來往的人,看著遠處繁華的商鋪和孤獨的高層樓房。
忽然,裕修問我:“佐佐,你說未來會是什麼樣子的。”
我把頭靠向另一邊,懶懶地閉上眼睛:“這個問題太深奧,我不想說。”記憶裏卻不由自主地呈現某天的畫麵,當我還是個初中生的時候,班主任慷慨激昂地揮舞著雙手,展望美好的未來,說這裏極有可能會發展成一個大都市,等我們長大之後。
當初我也是信心滿滿。但是真的長大之後,我隻能告訴自己一個事實,有生之年見到它鼎盛的一麵是妄想。
裕修靜默了一會,開始講林森然。他說,你不要聽得煩哦。我說沒事,我最喜歡聽人講廢話了。他就真的講起來了。
從相識開始。他們是同一個大學同一個係不同班。各自有著鮮明的愛好,一個對攝影狂熱,一個沉浸在藝術的天堂,卻都在長輩的要求下選擇了金融。他們相識於一場文化活動,裕修用鏡頭捕捉,森然以速寫描繪。於是學院裏的女生不知不覺地分成兩派為他們各自加油,導致那天的藝術表演問津者寥寥數人而已。事後,兩人成為知己和兄弟。
相識必有相知。畢業後,一幫人輾轉漂泊。離開後的回歸並沒有疏離,回來了誰家能住就在誰家住幾宿再走。裕修在森然家住的時間最長。後來一次聚會,偶然的發現他們的家長也是同學。之後裕修再一次遠行,森然對他說:“我家的門永遠向你敞開。”這暗示著森然屋子的鑰匙一直都藏在門口的盆栽下。
“那森然有女朋友嗎?你這麼和他賴在一起,他女朋友會吃醋的哇。”我打斷他。
“當然有咯。不過這個故事就有點曲折了。誒,你沒看出來我也是有很多女生告白的嗎?”
“看出來了。”我把手枕在腦後,“你自己不是說了嘛,全院的女生分成兩撥全部跪倒在你和林森然的牛仔褲下。隻是不知道那些女生知道你是gay之後是什麼表情。”
“我沒跟她們說過。”裕修的語氣很不對勁,“果然告訴你是個錯誤。”
我偏過頭看他,他被我盯得不自在。“你什麼眼神?”裕修差點跳開十米遠擺出X手形以示貞節。
我笑起來:“你的把柄也隻夠威脅你。況且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既然你這麼不放心,那我也和你交換一個秘密好了,你要不要?”
“你真的是佐佐麼?”他保持懷疑的態度。
“如果你放棄,我完全沒意見。”我聳聳肩,準備起身。他一把拉住我的衣服:“別走,快說!”
“前提是還要再追加一個條件。”我補充道,“因為這個秘密的不良影響還是很大的。”
“什麼條件?”
“吻我。”我低頭看著他,感覺微微顫動的睫翼在發光。
他的表情一下轉變為錯愕,很快又變得釋然:“佐佐,別開玩笑了。”
“我是在和你交易,一本正經地。”我一字一頓地說。其實就連自己也不太明白是否真的有和盤托出的勇氣,追加的條件也許是自我安慰的價值,也許隻是為了讓他放棄。
“可以先聽後付費麼?”
“…看在你已經預付過的份上,我就大發慈悲地答應你的要求吧。”
“喂喂,別把話說得像答應求婚一樣啊。”
我們的距離不足咫尺。我們什麼也不是。我們都有難以啟齒的身份和光鮮的假麵。既然…那麼…我還在害怕什麼。
我湊到他的耳廓邊,一如當初他對我訴說一樣。“裕修……”風忽然大了起來,能聽到秋草搖動的聲音。還有他胸膛裏穩健的心跳。“…我是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