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總是夾帶著一絲燥熱,透過白色薄紗窗簾,斜斜的照進房間裏。小七被晃得睜開眼,從柔軟的酒紅色沙發上坐了起來,迷茫的看著四周,她那淩亂的發絲和朦朧的睡眼,像極了一隻慵懶的貓。
“好像睡過頭了。”小七活動了一下麻木的手臂,懶懶的笑道,“反正也沒什麼事,幹脆今天不出門了。”
打定主意後,她把走到左邊靠牆的榆木書架上,想找一本打發時間的書,眼光從十多本書上掃過之後,似乎沒找到想要的,最終定格在第三層的相框上。
銅質的相框在陽光的照射中,往外散發著一圈圈光暈,鑲嵌在其中的那片玻璃晶瑩的倒映出幾張笑臉。看到它,小七原本緊皺的眉頭慢慢的舒展開來,把它拿在手中,然後躺回沙發上。
小七看著照片,時不時用拭著表麵的灰塵,拂過那四張年輕的臉,背後那高大的梧桐樹,還有花圃中那幾簇橙色的玫瑰。
“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Je vois la vie en rose……”耳畔似乎響起那首熟悉的曲調,小七呆呆的看著照片,跟著那若有若無的調子,輕輕的哼著,隻屬於她自己那段玫瑰人生。
當他擁我入懷,我看見玫瑰色的人生……
“小七,到了新家記得叫爸爸媽媽,這樣他們才會喜歡你疼你,知道嗎?”
“可是……”小七抬起頭,日光有些刺目,當她看見三姐臉上的表情時,所有的話都生生的咽了下去。才十六歲的三姐,流露出與這個年齡不相符合的老成,她的言語總是讓人無法反駁。
三姐溫柔的整理著小七的頭發,目光堅定的說:“你平時那麼聽三姐的話,這是最後一次。等到了新家,記得也要聽新爸爸新媽媽的話哦。”
“我知道了。”羨慕的看著三姐那飽滿的胸部,聯想到自己扁平的胸口,小七自慚形穢的低下頭。十六歲的三姐,擁有每個少女都羨慕的成熟身材,而十三歲的小七,卻如樹上的青梅,青得發澀。
三姐還想說些什麼,卻不想幾片樹葉從天而降,正好落在兩人的頭上。三姐眉頭一皺,叉著腰指著樹上罵道:“大東,你小子給我規矩點,掉下來摔死你!”
“啊哈,被發現啦。”茂密的梧桐樹葉被撥開一道縫隙,大東的腦袋伸了出來,朝小七招了招手說,“七丫頭,聽說你要走,我和小銳來送送你。”
“哼,還算你們有良心。”三姐沒好氣的哼了哼,又問道,“何銳呢?”
提到何銳,大東擺出一副臭屁的表情,“還不是老樣子,那小子不敢翻牆,老老實實的從正門進,多半又被你們院長盤問了。”
院長,是的。小七和三姐都無父無母,從小生活在孤兒院,與擁有完整家庭的大東何銳不同,而他們又是很好的玩伴。院長很嚴厲,所以每次他倆找小七三姐玩,都是大東翻牆,何銳被盤問。
而今天卻不同,大東的話音剛落下,遠遠的就看見何銳走了過來,順手撿起石子兒朝大東擲去,“呆瓜東,又背著我說壞話!”
大東堪堪躲過,卻發現何銳身後還站著一人,是院長!連忙吐了吐舌頭,從三四米高的樹上跳了下來。
“這孩子……”院長皺了皺眉,卻沒有再說什麼,隻是不近不遠的站在那裏,畢竟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小七,你看我帶了什麼來。”何銳朝小七頑皮的眨眨眼,從包裏翻出一個照相機,“是大東趁他爸不注意拿的,知道你今天要走,咱們留張影吧。”
“謝謝。”小七朝何銳點點頭,然後看著大東。
大東被看得不好意思,撓了撓腦袋笑著說:“小事而已,不過咱們要快些,被我爸發現我把他寶貝拿出去了,定要把我的屁股打成八瓣。”
“噗嗤”大東的話,卻把小七逗樂了,原本那離別的傷感,在無形中被淡化了許多,何銳把相機拿給院長,禮貌的到了聲謝,然後小跑過來,和其餘三人站在一起。大東眼珠轉了轉,擠進小七和三姐的中間,雙手還不自覺的放在兩位女生的腰間。三姐倒沒什麼,反而是小七被弄得麵紅耳赤。
何銳分外鄙視大東的舉動,“小子,給我老實點,記得開照時叫茄子。”
“為什麼不叫西紅柿?”
“別說話,都給我認真點。”三姐給他們一人一個爆栗,然後緊張的盯著前方。
隻聽“哢嚓”一聲,一道白光閃過,四人不約而同的揚起了笑容。夏日的陽光,在那一刻被定格了,微風的清涼,樹葉的沙沙,成為了不可磨滅的記憶,橙色的玫瑰代表友情與青春,珍重與祝福。
那年,小七十三歲,被人領養遠去他鄉。這四張純真的笑臉伴隨著她,走過了十一年的路程,給她的不隻是堅定的力量,似乎還有著一抹揮之不去的戀意……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歌,玫瑰人生生如玫瑰,現在的小七正如一朵豔麗的紅玫瑰,在依稀懷念與惆悵中,以新的姿態,自信的靠近那個男人,爭取著屬於她的懷抱,爭取著屬於她的情話……
“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Je vois la vie en rose……”這一次歌聲實實在在的響起,卻是小七的手機鈴聲。還未拿起手機,小七已猜電話那頭到是誰,因為這首鈴聲隻屬於那一個人。
放下照片,小七深吸了口氣,收起動蕩心神,用她那略顯沙啞卻富有磁性的嗓音問道:“大東啊,找我什麼事?如果要約我逛街的話,記得檢查錢包夠不夠厚。”
“那個,確實有點事,不過不是約你逛街。何銳那邊出了點事故,我們一起去看看他好嘛?”電話的那頭正是大東。
小七的眼睛裏閃出一絲柔情,卻用拒人千裏的語氣回應道:“好啊,你知道我住哪裏哦,你來接我吧,車費你出。”
“額……好吧。”大東皺著眉口上答應,心中卻誹腹著,“真是個吝嗇的女人,小心嫁給窮鬼花光你的錢!”但他哪裏知道,小七心中的人選,正是自己這個窮鬼。
“雖然有些遺憾,不過欲速則不達嘛。”合上電話,小七一臉幸福的表情,又呆呆的看了照片好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連忙“啊”的一聲衝進了臥室,原來她著急的是見大東前,該準備穿什麼衣服,該化怎樣的妝。
最終小七換了一身比較素的行頭,卻另有一番超塵脫俗的感覺,等她打扮好一切,大東早在她家樓下等了半個小時,小七的出現,讓大東看得愣了好久,直到發現小七的臉色有些不愉,這才拖著她趕到沈青淩所在的醫院。
病房裏,何銳沈青淩依舊保持著那副親熱的姿勢,似乎從未動過,見大東二人來了,不等他們說話,何銳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心的扶著早已熟睡的沈青淩躺下,蓋好被子後又留戀的看了幾眼,這才和二人走出病房。
“她吃了藥剛睡著,我們去木頭李那邊。”何銳麵無表情的看了小七一眼,心中雖然有絲疑惑,但也沒說出來。
大東知道何銳現在心情不好,也收起了玩笑介紹道:“七丫頭,還記得吧,以前和三娘一個孤兒院的,她走時我們還送過她。”
“哦,原來是你。”何銳上下打量著小七,這才想起她是誰,點頭打了個招呼,不過依舊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小七見何銳的情況有些怪異,關切的說道:“銳哥,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但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何銳揉了揉布滿血絲的雙眼,苦笑著回應:“有心了,我有分寸。”緊接著便給木頭李打了個電話,問起他那邊的情況。
木頭李回話說,他那邊也安排得穩妥了,吳立本身就停放在殯儀館,那裏的工作人員手腳還算麻利,再在他的大把金錢拋灑下,半天下來,一切都安排齊全。何銳道了聲謝,然後領著大東二人往木頭李那邊趕。
殯儀館離醫院不遠,老遠的就看見門口擺放了兩排花圈,這裏麵有的是月耳巷同行送的,有的是聚友齋熟人送的。中國人辦喪事注重排場,講究熱熱鬧鬧的送死者上路,有木頭李主持,吳立的辦得葬禮比較隆重。而且從陸陸續續趕來參加葬禮的人來看,聚友齋還是比較有人緣的。
何銳走向靈堂一路上與客人們道謝,他的神色依舊平淡如常,語言也相當得體,仿佛沒什麼大礙似的。這本讓人該放心才是,但讓大東的心中突然湧起強烈的不安,與小七對視一眼,似乎她也有這種預感。
轉眼間,何銳已走進靈堂,他前腳進去,木頭李後腳就跟了過來,小聲的對大東說道:“東子,我看何銳不對勁,你說他會不會幹出什麼傻事。”
大東全身一顫,眼神裏露出少見的惶恐,“認識他那麼多年,我從沒見到他這樣子,我們眼睛放亮點,小心盯著他。希望他自己能看得開。”說道這裏,大東暗暗的緊拽拳頭,發出一陣關節的響聲。
“嗬,我有什麼事,隻是想送好兄弟上路而已。”何銳平靜的自言自語著,剛才木頭李和大東一字不漏的傳進了何銳的耳朵,現在何銳的情緒異常平靜,根本沒把他們的擔憂放在心裏,他現在隻想看看吳立而已。
素色的靈堂內,一眼就能看到吳立的冰棺,隱約的倒映著吳立的麵容。何銳一步步走過去,每走一步,仿佛體內的力氣都消耗殆盡了,等他走到棺旁,看清楚吳立的麵容,雙腿卻已經軟了下來。何銳慘淡的笑笑,癱坐在地上,隔著玻璃注視吳立好久,這才拿過一瓶五糧液緩慢的倒在棺蓋上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