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對麵有人。”
負責守夜的馬爾科跑來說茨維塔太太家的廢墟裏住了人的時候,布魯諾剛把小嬰兒哄睡著。沒奶粉沒米糊,要讓一個餓急了的嬰兒安靜下來絕非易事,布魯諾試過用雞蛋調的糊糊喂嬰兒、在嬰兒嘴唇上塗糖水、甚至冒著被同伴笑話的風險大唱跑調跑得連自己都聽不下去的搖籃曲,可是嬰兒一概不領情,依舊哭鬧個沒完。最後是茨維塔太太以小學校長職業保姆的語氣斷定說“應該是尿布濕了”,才算破了案。
布魯諾豎起食指要馬爾科小點聲,一邊抄起剛換下來的髒尿布一邊趕馬爾科出門。等帶上房門,布魯諾沒好氣地抱怨說廢墟裏住人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城裏到處是廢墟,茨維塔太太家不過是千千萬萬的廢墟之一,隻要對方不來找麻煩,誰管裏頭住的是人是狗?
話雖如此,布魯諾還是跟著馬爾科去封了木條做掩護的窺視孔查看了下街對麵的不速之客。
燒得隻剩了骨架的奧匈式四層寓所依舊龐然,占據了廢墟的人十分警惕小心地用氈布遮住了朝向街道的窗洞,不過布魯諾還是看到廚房裏明滅躍動的火光、看到坍塌了一半的牆上有人影綽綽。
——他們也害怕。不想被人發現。
人與人見麵互相微笑問好的場景仿佛已經隔了好幾百年,如今布魯諾更習慣看到警覺戒備的眼神,或在看到人時拔足飛奔。他籲出一口長氣要馬爾科別擔心。“他們比我們還害怕。”布魯諾說道,“我們隻要小心一點,別讓他們發現…”他信心滿滿地還沒說完,一長聲響亮的嬰兒啼哭打斷了他。
小家夥這回是餓了,咂巴著嘴拚命吮布魯諾用手指喂她的雞蛋糊,完了牢牢噙住布魯諾的手指頭不放。布魯諾一抽手指,她就大聲號哭,搞得布魯諾很無奈。活著不易,養活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更難。前天一早馬爾科從背包裏抱出個嬰兒時,布魯諾還覺得馬爾科瘋了。
“這就是你們找到的給養?”
一顆花椰菜幾枚雞蛋外加半條有可疑黴斑的麵包——羅曼豁出性命,替他們換來這些——布魯諾看著馬爾科把嬰兒跟物資放在一起,心裏恨不得立刻把這眼淚汪汪哭鬧不停的小東西丟出去。如果不是茨維塔太太阻攔,他大概真的會把小東西扔進門外的垃圾堆。
“我以為你是去找給養,不是去再弄來一張吃飯的嘴。”
“我們要拿這小東西怎麼辦?黃油焗?清燉?”
“你們自己找東西喂他,別指望我幫忙。”
布魯諾惡狠狠說了一堆狠話。
吃的一天天少下去,天冷到老鼠也罕見。地窖裏黑爪天天喊餓,除了茨維塔太太和小嬰兒,馬林他們幾個男人已經減省到兩天一餐。這兩天被談論最多的話題是“去哪兒找吃的”和“哪裏可以弄到奶粉”,不知不覺布魯諾開始天天盼著商人古德曼來,好換點東西喂飽小家夥和自己,然而奸商像是人間蒸發了,布魯諾擔心古德曼是不是吃了狙擊手的槍子兒。
“好了,喂!夠了,放開我的手。”小家夥哼哼唧唧地含著他的手指頭,弄得布魯諾一手口水。他抽出手指又憐又嫌地在小家夥鼻頭上刮一記,聽到有人砰砰砰地拍前門。
他跑到一樓,看到馬爾科站在窺視孔前,神情緊張地說是街對麵那夥人。門響得茨維塔太太和馬林全醒了,兩人圍攏來加上馬爾科,三雙眼睛一起望著布魯諾等他拿主意:要不要放人進來?
前門早讓馬林用水泥封死了。布魯諾聽門外那人有節奏地拍那扇做幌子的假門,示意同伴別作聲,可是房裏小家夥又哭起來。
“我知道裏麵有人。”那人在門外喊,要布魯諾快開門,說他們有藥品繃帶想要跟布魯諾換點吃的。從窺視孔裏看出去,拍門的男人身形魁梧,不管對方有多少人,貌似隻來了一個。
裝沒人行不通。小家夥哭得聲嘶力竭,一聲聲給門外人通風報信。布魯諾又一次後悔當初怎麼就沒把她給丟出去。他要馬爾科拿上ak,自己拿了羅曼留下的格洛克17,兩人順著鐵扶梯朝地下走。馬林掏的那個洞現在是他們的出入通道,誰也料不到避難所的門藏在街對麵廢墟的地下室裏,兩個地下室連出一條隱蔽通路,如果不是小家夥吵鬧,沒人知道他們藏在裏麵。
經過地窖時,黑爪朝他倆破口大罵。暴徒黑爪堅信是羅曼和馬爾科殺害了酒店裏他的同夥,當布魯諾告知黑爪他的同夥都死於非命時,俘虜啐了布魯諾一口唾沫,威脅說他的妹夫不會放過他們。
去你的妹夫。布魯諾暗罵,現在我的麻煩不是什麼妹夫,而是廢墟裏那夥人。他不禁想要是羅曼在,事情就好辦了。可是羅曼不在,馬爾科提議過去軍營打探羅曼的下落,但是方案缺乏可行性,並且太過冒險。
他們來到茨維塔太太家的暗窖,馬爾科舉槍頂開通往地下室的門。廚房的火光透過地下室的板門直射下來,投下鐵柵欄似的黑影,布魯諾聽到一個年輕的女聲說:“我們不該放任他這麼做。”
聲音有些耳熟,布魯諾愣了片刻想起來:littlea。那個跟羅曼一起的滿嘴假話的女孩兒。
聲音有些耳熟,布魯諾愣了片刻想起來:littlea。那個跟羅曼一起的滿嘴假話的女孩兒。
“littlea。”他一定不自覺地念出了聲,談話聲停止了,頭頂上的板門嘩啦一響掀開,亮光刺得他眯細雙眼。“廚子大叔!”布魯諾眨巴著眼試圖辨清周遭事物,卻隻聽見littlea大喊,隨即女孩兒跳下來擁住他,在他左右臉頰各印下濕漉漉的一個吻。等眼睛適應了光線,布魯諾看到火堆旁還有兩女一男三個陌生人。
說陌生並不準確,布魯諾認得那個男的。是的。布魯諾在電視台的體育頻道和雜誌封麵看到過他很多次,媒體怎麼稱呼他來著?疾風帕夫列?橫掃歐冠杯的巴爾幹颶風?記者們總是言過其實喜好誇大,就像布魯諾曾被寫成是驚豔米其林評審的廚藝新星,而實際上出名前他舞刀弄勺快有十來個年頭了。
和帕夫列一起的兩個姑娘一個不怎麼愛笑,另一個則笑得過分妖嬈,布魯諾留意到衝他笑的姑娘有一雙纖長美腿。littlea介紹說前者叫艾米莉亞,後者叫妮娜,最後littlea紅著臉自我介紹說自己叫阿裏卡。“抱歉騙了你,廚子大叔。”女孩兒阿裏卡低聲致歉,布魯諾卻沒覺得怎麼生氣,大概是因為他早猜到littlea不是真名。
“啊哈,瞧瞧我錯過了什麼?”街對麵拍門的男人折回來,向布魯諾和馬爾科點頭致意,指著對街的門問:“那是你們的避難所?”問完見布魯諾不答話,男人自報家門說他叫達契,戰前是名警察。
布魯諾看著阿裏卡和她帶來的人,一陣頭疼。食物不足,房間不夠,馬林的屋子擠不下這五個大活人,她們不會想留下吧?沒了羅曼,他該拿什麼來喂飽這麼多張嘴?要怎麼才能說服她們另尋住處?布魯諾這麼想著帶領阿裏卡她們穿過地下室,鑽過暗窖牆上的破洞,爬進馬林家的地下室。
一行人沉默著在黑暗裏前行,隻有前警察達契一邊走一邊嘖嘖嘮叨:“幹得漂亮!你們真聰明,竟把入口藏在廢墟的地下室裏。”他說了一遍又一遍,布魯諾被煩得不行,冷嘲道:“歡迎加入地下組織。”
“說真的,不被人注意才最安全。避難所就該像你們的這麼隱蔽。”達契仿佛沒有察覺布魯諾在嘲諷他,轉而告訴眾人他之前呆過一個不錯的地方,可是因為太過招搖,所以遭到惡徒打劫,隻逃出來他一個。
“你的同伴呢?他們怎麼樣?”布魯諾問。
“他們?他們全死了。”達契靜了一秒,沉聲答道。
一波恐懼的浪潮席卷過布魯諾全身。布魯諾確信他不願意他認識的任何人遭遇這種事,他向達契致歉:“我很難過,我不知道事情是這樣的。”達契搖搖頭,說你什麼都不懂。
走過關押黑爪的地窖時,黑爪也許罵累了,布魯諾沒再聽到那些聽膩了的毫無新意的髒話與威脅。
走過關押黑爪的地窖時,黑爪也許罵累了,布魯諾沒再聽到那些聽膩了的了無新意的髒話與威脅。
見到阿裏卡她們,最高興的是茨維塔太太。老太太對阿裏卡又親又抱,不顧阿裏卡皺眉閃躲,一口一個親愛的,完全忘了正是她在羅曼殺人後堅持要趕阿裏卡和羅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