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彥顫顫巍巍地被扭送到了三菱商務車裏,老淚縱橫。活到八十多歲,逃過了戰亂,熬過了******,沒死在日本人的刺刀下,誰會想到臨到頭,為了生個孫子留下血脈,他得去蹲牢房呢?都怪兒媳婦不中用,沒能一舉得男,一連生了兩個女兒,真是背氣!這些年,為了媳婦兒能剩下大胖孫子,他是什麼方法都用過了,四處求神拜佛,捐油捐燈,各種老中醫求子偏方,信迷信……可是媳婦兒還是一連生下兩胎女兒。老天爺,難道真的是命中注定到了晟雨這代會斷子絕孫嗎?不!不會的!兒媳婦肚子裏的這胎一定是兒子!算命的看完都說是男孩!可是,前兩胎算命的不也說是男孩嗎?
昌彥心中痛苦極了,他唯一的指望都在兒媳婦的肚子上了。不過,他也早早下定了決心,為以後做好打算。如果兒媳婦這胎誕下男孩,那麼皆大歡喜;如果生下的還是女孩兒,那就隻能丟棄,弄死或送給別人都行。總之,無論如何,他一定要親眼看著兒子生下孫子才能閉眼,絕對不能斷了血脈。
昌彥老頭在進行痛苦的心理掙紮的時候,晟雨家也沒能幸免。本來就是毫無家底的貧寒之家,計生幹部們衝進去後,但凡稍微值點錢的收音機、小黑白電視機、甚至連吃飯的桌子都被搬走沒收了。晟雨倒是滿不在乎,叉著雙手樂嗬嗬地站著;隻是躺在床上的老娘似乎是被嚇到了,咿咿呀呀地含糊不清地喊著什麼。
名單上第四戶是五房的澤龍。澤龍倒是沒有出去躲,他和媳婦袁珺夫妻兩個像打仗似的五年連著生下四個孩子,三個女孩末了一個男孩。此時,他正一副“有子萬事足”的樣子,懶洋洋地站著。他家超生了三個,超生罰款就有幾萬。他一個莊稼漢,養著四個孩子,一年到頭能餘下幾百塊就不錯了,去哪兒湊這筆錢?隻能破罐子破摔了。計生幹部也沒有去他家搬東西,因為一次次下來早就被搬空了。昌龍連稻穀都不敢放在自己家穀倉裏,怕被計生辦的人搬走。他把稻穀偷偷搬到隔壁兄弟澤麟那兒,保住一家老小的口糧。
“你這超生罰款什麼時候交?自己沒有不能去借錢嗎?去丈母娘家借?親戚朋友家都借一借?總能借到一點。你這樣子是想怎樣?死豬不怕開水燙?……”計生幹部們喋喋不休地數落著,但澤龍顯然是老油條了,聽都不願意聽。這幾年,什麼他沒有經曆過?連住的土房子都被計生辦的人拆掉了,他現在住在臨時搭建的草棚裏,日子還不是照樣過?他昌龍還不是有信心把四個兒女拉扯大,過上好日子?有了兒子,一切都有奔頭。窮點苦點他不怕,他家婆娘不怕,孩子們也不怕。誰家沒過幾天打赤腳的日子?
昌龍這類人是計生辦最為頭痛的,家裏沒有大肚子能拉去流產的,又窮的叮當響,隻能抓去關幾天,還得管飯,實在是不劃算。不過不劃算歸不劃算,抓還是要抓的。不抓的話,那些不交超生罰款的人更猖獗。昌龍倒是自覺得很,在聽到要抓自己的時候,他老老實實地自己坐進車子,還跟昌彥老頭聊起天來。計生幹部們倒是隻能看著他幹瞪眼了。
計生幹部一直在江旦村鬧到傍晚太陽下山才走。抓了三個人,沒收了家具一套、電視機兩台、桌子四張、收音機兩台、還有椅子若幹、稻穀若幹袋,收獲頗豐。可是大著肚子的婦女,一個也沒有;該流產的幾個孕婦,都走遠躲起來了。
晚上吃晚飯的時候,昌楠看著秋芳的肚子憂心忡忡。他家也是在計生辦的名單上的,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撞見了?可是秋芳娘家太近了,就算躲到陳慶村也是於事無補。所以昌楠吩咐秋芳千萬要機警一些,看到車子進村就趕緊躲到山裏去,千萬別被計生辦的人撞見才好。等孩子生下來就萬事大吉了。秋芳對昌楠向來言聽計從,一臉嚴肅地答應了。
雖然說計生辦的來鬧了一下午,但是村民們都當成了家常便飯,拖走家裏的東西也沒有當回事,大家心情依然不錯。因為釀酒的關係,大家晚間閑聊的地點換到了水井旁,陪著程老頭閑談。程老頭要照顧火候和酒的水分,今晚怕是沒有覺睡了。莊稼漢們陪著聊到深夜很晚,江盼也比平時更晚一些回家睡覺。那些老者們喜歡講曲折的舊故事,初聽時覺得荒誕不經,令人驚心動魄;然日後細細想來,也覺得這樣那樣都未為不可;百樣人生,百樣過法,究竟該是順從自己的心意還是顧忌旁人的看法?江盼難以定論。彼時月色幽灩,遠山朦朧,晚稻鬱鬱青青;近處籬垣矮垛,樹影闌珊,露珠晶瑩可愛,時時山風吹來,掀動穀酒醇香,而江盼所鍾愛的梔子花依然常開不敗。此種鄉村景致,並無何種特別之處,然而總讓江盼覺得百看不厭,深可留戀。這天深夜,江盼拿著蒲扇回家的時候,天地間一片靜籟,月光空明如洗,水井旁隻留了三兩個老頭伴著程老頭,許久才發出一點兒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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